“这世道，还真是不太平。”

顾念之骑着大黑驴在乡间的小道上走着，神色感慨。

他不过行了十余里地，但一路所见村寨无有炊烟，道边白骨露于荒野，鸡犬不闻，人口凋敝，可见一斑。

仰头看了看天。

夜色晦暗，空中隐隐有闷雷声，不绝于耳。

这是将要下雨的节奏！

“驴啊驴，驴啊驴，你若是再不快些，找到个落脚的地方，恐怕你我今夜都要被淋做落汤鸡了。”

顾念之抚摸着驴头，情真意切地说道。

黑驴咴咴叫了两声，似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仍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

“驴啊，你真的没有什么真龙血脉、蛟龙血统？或者是什么凶兽后代？我觉得你可以不用隐藏自己的身份，真的，我从来不搞种族歧视！”

顾念之依旧不死心地问道。

黑驴陡然停住了脚步。

“不会吧，你还真有？”

顾念之神色愕然。

只见大黑驴张开大口，露出满嘴黄牙，一口咬向……

道旁的野草。

慢慢咀嚼起来。

“你这蠢驴，一个时辰前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顾念之哭笑不得，手在驴背上一拍，呵斥道：“别吃了，快些赶路！”

黑驴晃了晃脑袋，细嚼慢咽地将这口草料咽下肚后，又开始慢悠悠地走着。

夜风愈发急促。

虽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却也冲淡了些夏日间的暑气。

但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自天空中坠落而下。

一刻钟后。

被雨打湿一身道袍的顾念之，望着前方出现的庄子，抚掌笑道：“天无绝人之路，蠢驴，今日你我有地落脚了。”

说罢，从驴背上侧身下来，牵着这蠢物，来到庄前。

眼前是一道红漆刷过的高大木门，一左一右挂着两个铜色的金属门环，门环底座状如猛虎，看起来很是威严。

顾念之一手牵驴，另一只手握住门环，刚欲扣门，却又轻咦一声，停止了动作。

他收回手来，大拇指在掌中和指腹间轻轻摩擦，有种细腻的感觉。

‘这是……灰尘？’

顾念之又将手伸到眼前端看。

果然，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多出了几道灰黑色的印迹。

小雨来的急，去的也急。

很快便不下了。

天上乌云淡去，月光从中落了下来。

借着这温柔如水的光明，顾念之这才发现，面前的朱红大门上，尽是灰尘，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

一路行来，虽是数次看见这样的荒败之所，他仍忍不住心情黯淡。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顾念之神伤之时。

庄子里忽然传出人声、脚步声，飘入他的耳中。

顾念之双眉一挑，神色戒备。

只是听了一阵后，他表情就渐渐古怪。

庄中似乎共有四人。

最开始一人感慨道：“诸位兄弟，今夜风景正好，我等何不以文纪事，一述平生。”

“好。”

“正合我意。”

“此言大善。”

其他人纷纷应和道。

“既然是由大哥我提议，那边自我开始。我想想……有了，齐纨鲁缟如霜雪，寥亮高声为子发。”

“下一个我来……嘉宾良会清夜时，辉煌灯烛我能持。”

“哈哈哈该我了……清冷之泉俟朝汲，桑绠相牵常出入。”

“最后是我……爨薪贮水常煎熬，充他口腹我为劳。”

“诸位兄弟果然好文采，大哥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大哥过谦了。吾等文采，哪里比得上大哥一二？”

“咦，我的文采真有这般好？”

“是极是极！”

这一顿商业互夸，听得顾念之在外面一脸呆滞。

他本以为这里面不是盗匪，就是鬼怪之流。

却没想到是四个奇葩。

里面还在继续吹捧。

顾念之终于忍不住，抹了把脸，牵着黑驴，拿着桃木剑，推门而入，走了几步就来到正堂。

堂中有四人并排坐于地上。

一人高高瘦瘦，一身黑衣，头戴黑冠。

一人身材矮小，相貌丑陋，黑衣黑冠。

一人也是身材矮小，圆圆胖胖，相貌丑陋，却穿着一身破旧的黄色衣冠。

最后一人身材打扮与第二人相似，只是面色黝黑，竟似个昆仑奴一样。

四人本来正互相吹捧，如风流名士，好不自在。

眼见顾念之牵驴而入，起初还不在意，但是当他们无意中瞧见顾念之手中那口桃木剑时，顿时呆若木鸡。

片刻后。

四声怪叫从四人中传了出来。

那高瘦之人在尖叫中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蹭蹭蹭，向上窜出数丈，咔嚓一声，顶破房顶，脑袋卡在洞中，只余下瘦长的身子摇摇晃晃，看起来颇为凄凉。

余下三人本来也打算四散而逃，但是看见瘦长之人如此操作，竟惊讶地张大嘴巴，连逃走也忘记了。

瞧见此幕，顾念之哭笑不得。

“诸位，我并无恶意。”

这十余里地的行程中，他见过长毛的僵尸，也见过迷茫的游魂。

这其中但凡遇见有恶意的邪物，桃木剑都会微微发热。

而此次面对四人，桃木剑一点反应都无。

因此顾念之也就放下心来，并没有对这四只非人出手的意思。

至于为何笃定他们非人？

还不是因为他们看见桃木剑的反应。

哪个正常人会害怕一口木剑？

“二哥，这道士说他没有恶意，我觉得还是可信的。你看，他一进来，可没有说什么斩妖除魔，现在也没有偷袭我们。”

黄衣胖子小声道。

“二哥，我觉得三哥说的对。”

黑脸的汉子瓮声瓮气道。

二哥闻言，陷入了沉思。

顾念之笑道：“我看几位不是奸邪之辈，自然不会出手，还请各位宽心。”

“道长误会了，我并非怀疑道长的心思，而是……”

二哥苦恼地抬起头，看着大哥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脸无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把大哥拽下来？”

顾念之眨眨眼睛。

好像、可能、成、也许，这口黑锅得落在他头上？

“不用想了，我自己能下来。”

大哥听见下面的谈话以后，把两手对着屋顶向上一推，脖子一缩，脑袋就洞口里拔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落在地上。

“让道长见笑了。道长远来是客，请进堂来，让我等招待一番。”

大哥虽然头发凌乱，一脸灰尘，但仍是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就叨扰四位了。”

顾念之欣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