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二年初,宣武帝欲御驾亲征,大燕朝庭上下一片哗然,极力劝阻,宣武帝不顾众臣反对,亲临前线参与战争。
二月中,宣武帝抵达战场,正式参与战事。
苏夫人闻讯内心惊惧,神思忧虑至极,时刻关注前线战况,唯恐宣武帝在战场上出了岔子。
三月,大燕与弥罗于弥罗境内天阙山一带倾力血战,双方打的热火朝天,大军所过之境,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月中,宣武帝一声令下,大燕与弥罗拼得两败俱伤,大燕将士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保宣武帝平安无恙,高氏一族尽数战死沙场。
三月末双方罢战,大战过后,整个天阙山从此数十年寸草难生,飞鸟绝迹,万兽无踪,煞气横空数百里。
四月初,苏夫人于临安城苏府内,等来高氏悉数战死沙场的消息。
苏夫人心神悲痛不已,带着苏月离和苏明朗,连同乐琴一起连夜匆匆赶回高府。
苏明朗连夜回高府奔丧,无法向书院告假,只得手书假条,让安和第二天代为转交书院,以示歉意。
苏海城得知消息后,只觉得自己心头去了一座大山,心神畅快,以生意繁忙为由拒绝同苏夫人回乡奔丧。
魏婉仪和万秀云接到消息后,止不住大笑起来,直觉得天要亡高氏,连同万思燕一起神情怨毒。
白妙姬闻讯后长叹一声,神情隐有感伤,连带面上厚重的脂粉都透着几分落寞。
苏夫人昼夜兼程,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抵达高府。
高府门前,苏夫人撩起门帘下车,随后苏月离几人纷纷落地。
苏夫人抬眼望去,只见昔日繁华鼎盛的高府门可罗雀,大门紧闭,看不见一个下人的踪迹。
苏夫人移步上前叩门。
过了半响,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仆役的身影。
仆役见了苏夫人,神情止不住的悲切,一脸苦涩地对苏夫人道:“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苏夫人见门开了,直奔着府内走去,乐琴急忙跟了上去,苏明朗牵着苏月离紧随其后。
苏夫人一进院内,就见正厅大门敞开,里面摆满了漆黑的棺材,十数口棺材横放在厅中,整齐排列开来,在厅内阴影的映衬下散发着森寒的气息。
苏夫人四下环顾一周,仆役见状,低声对苏夫人道:“主厅已经摆不下了!还有不少在别的院子里!”
苏夫人双眉微动了一下,张口问道:“母亲呢?大嫂呢?其他人呢?”
仆役听了忍不住流下泪来,对苏夫人道:“老夫人她悲伤过度已经去了!少夫人前几日随大公子去了!其他几位公子的夫人,有的随公子去了!有的和小生子小小姐一起,被接回了各自的娘亲!府里的下人被带走了不少,剩下的几个在别的院子守着呢!”
苏夫人闻言颤着双眉,眼中尽是泪光,面上俱是哀伤。
过了半响,苏夫人提起裙摆跑到屋内,入屋只觉得厅水寒气上涌,苏夫人来到棺木前,使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棺盖,沉重的棺木轰然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如苏夫人此刻的心情。
苏夫人低头望向棺中,只见棺中铺着冰块,中间躺着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脸色惨白,胸口还插着半柄长剑,长剑透体而出,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凝结成暗红色的污渍,周身的刀伤剑痕,隐隐露出森白的骨头。
苏夫人的眼泪止不住的划落,忍不住悲呼一声:“大哥!”
苏夫人伸手揽住高彦阳的颈项,将脸贴在高彦阳的额间,神情间俱是悲痛,眼泪顺着苏夫人脸颊滑过,滴落在高彦阳的面上,随即混着血色滚至发间,染湿大片的发丝。
乐琴也是双眼流下热泪,自己从小在高府长大,高府不仅是苏夫人的家,也同样是乐琴的家,如今自己的亲人惨死,如何能不悲伤。
乐琴一边流着泪,一边伸手打开厅中的棺木。
随着棺木的开起,只见棺中躺着一道道浑身是血的身影,一张张熟悉到极点的面孔呈现在眼前,高老将军的,高彦真的,还有高氏其他嫡出的子嗣,包括高彦阳和高彦真十几岁的儿子。
苏夫人忍不住悲嚎一声,眼泪如雨水般滑落。
苏明朗看着眼前几个月前还鲜活的众人,忍不住侧头流下泪来,伸手揽过苏月离,双手紧扣苏月离的肩头,只觉得心情悲痛难言。
苏月离望着伤心欲绝的苏夫人,忍不住惊声唤道:“母亲!”
苏夫人望着满院的亲人尸首,脑海里浮现出往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一切犹如幻梦一场,苏夫人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心下好似刀绞一般,直痛得透不过气来。
苏月离挣开苏明朗的双手,跑到苏夫人身前,伸手拽住苏夫人的衣衫,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苏夫人,口中再度唤了一声:“母亲!”
苏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苏月离,双目眼角绯红,眼中尽显悲寂。
苏夫人见苏月离神思无措,屈膝蹲在苏月离的身前,而后一把揽住苏月离。
苏夫人一手紧抱苏月离,一手扣着苏月离的脑后,侧着头靠在苏月离颈间,深呼一口气,拧着眉强忍着泪水,声音有些微颤地在苏月离耳畔低语道:“阿离,母亲在也没有家人了!”
年幼的苏月离只觉得,苏夫人的声音止不住的透着无尽的哀伤,像是近在咫尺的震耳钟声,却又像隔着天际的鸿雁悲鸣,隐隐飘忽在心头。
苏月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夫人,只得伸手抱住苏夫人,在苏夫人怀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母亲。
苏夫人搂着苏月离忍不住悲从中来,低头缓了好一阵子,方才放开苏月离,起身唤来乐琴,吩咐乐琴打水过来,好给众人整理遗容。
乐琴伸手抹了一把泪水,转身下去,没了一会,乐琴便端着东西回来了。
苏明朗走上前来,语气颇为沉重地对苏夫人道:“母亲!明朗帮您!”
苏夫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夫人领着苏明朗和乐琴,连同仆役一起为高氏众人整理遗容。
苏夫人将高彦阳从棺中移出,平放在地上,一边擦拭着高彦阳的尸身,一边止不住的手上发抖。
苏月离伸手抓着苏明朗的手腕,十指紧扣苏明朗的腕间。
苏明朗低头瞧了眼苏月离,就见苏月离脸上俱是惊惧,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双目间满是慌乱。
苏明朗四下看了看,就见苏夫人身前的高彦阳,周身布满刀伤剑痕,大小不一的伤口狰狞开裂,血肉早已泛白发青,边缘粘着细碎的肉茬和砂石,中间还隐隐能看见白骨,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
苏明朗随即明悟,刚刚高彦阳身在棺中,苏月离身高不够,没有瞧见高彦阳横死的惨相,如今高彦阳被苏夫人移到棺外,苏月离眼见高彦阳的惨状,直接被吓到了。
苏明朗伸手揽着苏月离,弯身在苏月离耳边道:“阿离,别怕!舅舅生前很喜欢你!阿离想想,舅舅若是知道你怕他,该会多难过!”
苏月离被苏明朗安抚后,心下渐渐不在恐惧,来到苏夫人跟前,蹲在一旁,看着苏夫人一点一点地为高彦阳清理尸身。
苏月离望着高彦阳俊朗的容颜,见高彦阳面色泛着青白,闭目微蹙双眉,神态似隐含着痛苦,又似是带着解脱。
苏月离伸手摸了摸高彦阳的脸颊,昔日周身热血的高彦阳,此刻触手冰冷,向苏月离昭示着自己业已神魂不在,只余一世显赫的战功,和一具冰冷的尸身。
苏月离茫然地看着死气沉沉高彦阳,心底浮现的却是烈日下,高彦阳锦衣俊马英气逼人的样子,苏月怎么也无法将两者融合到一起。
苏月离忍不住双手捂着高彦阳的脸颊,似是要将暖意透给高彦阳,想要唤起自己心中威风凛凛的舅舅。
乐琴见到苏月离的举动,红着眼睛对苏月离道:“阿离公子,没用的!大公子已经去了!”
说着,乐琴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
苏月离闻言怔怔地看着高彦阳沉寂的面容,神色间满是低落,却依旧固执地捂着高彦阳的脸颊不肯撒手。
苏夫人清理好高彦阳的尸身,又为高彦阳换了身衣衫,这才吩咐乐琴将高彦阳重新放入棺内。
苏明朗见苏月离仍是捂着高彦阳的脸颊,上前轻抓着苏月离的手,低声对苏月离道:“阿离,放手吧!让舅舅他好生歇息!”
苏月离抬头望着苏明朗,神情俱是无措。
苏明朗扣着苏月离的手腕,将苏月离的手从高彦阳面上移开,而后上前和几人一起,将高彦阳重新抬到棺内。
苏月离静静地望着高彦阳的尸身,看着高彦阳一点一点地落进棺内,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苏月离只觉得心中莫名地哀伤起来,像是心底的一角轰然坍塌,在也寻不回最初的模样。
过了许久,苏夫人抬出一俱极为年轻的尸首,苏明朗一眼就认出,这是高彦真的儿子,高鸿晖。
苏明朗忍不住皱着眉,神情说不出的感伤,高鸿晖只比苏明朗大两岁,年前方才入军中历练,初战便死在了沙场上,苏明朗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涩。
苏夫人沉默地替高鸿晖清理尸身,神情似是早已悲痛过度,看上去平静异常。
苏夫人清理了一具又一具尸身,苏明朗默默地看了一圈,除了高鸿晖,最小的只有十二岁,比自己还要小。
苏明朗已经说不出此刻自己心下是什么滋味,只能沉默地和苏夫人一起为众人整理遗容。
待到灯火通明时,众人方才将厅内的尸身全部清理完。
乐琴吩咐仆役准备晚膳,众人强打着精神吃了点东西。
苏夫人看了眼天色,吩咐众人先休息一晚,明日在继续。
苏夫人带着苏月离回到自己的院内,看着满院的梨树,止不住的触目恸心。
苏夫人沉默地领着苏月离回到房中,给苏月离换好衣衫,让苏月离先行睡下。
苏月离躺在床上侧身望向苏夫人,只见苏夫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望着夜空,黑暗中的背影落寞至极。
苏月离眨了眨眼,觉得苏夫人的身影缥缈虚无,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眼前。
苏月离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忍不住起身焦急的唤道:“母亲!”
苏夫人闻声回过头来,皎洁的月光侧映在苏夫人的面上,使得苏夫人恍若仙灵降世,整个人犹如镜花水月般迷离虚幻,似是眨眼间便会散在于天地间。
苏月离满是惊慌地朝着苏夫人惊叫道:“母亲!”
苏夫人移步来到苏月离身前,伸手揽住苏月离的肩头,低声问道:“阿离怎么了?”
苏月离张开手臂紧紧抱着苏夫人,感受到苏夫人温和气息和真实的触感,方才有些心安地对苏夫人道:“母亲,不要离开阿离!”
苏夫人搂着苏月离低声安抚着道:“阿离莫要害怕!”
苏月离将脸深深地埋在苏夫人的颈间,闷声对苏夫人道:“母亲,阿离自己睡不着!”
苏夫人听过轻声对苏月离道:“那母亲和阿离一起睡!”
苏月离点头轻嗯一声,随即放开苏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苏夫人。
苏夫人退去深衣和鞋子,上了床,侧身躺下揽过苏月离,扯过被子给苏月离盖好,低声对苏月离道:“阿离,睡吧!”
苏月离拧了下身子,伸手搂住苏夫人,将自己紧贴在苏夫人身侧,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