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叹，隋朝灭亡，不过是时间的长短，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几日后，瓦岗寨忽然整顿军备，征集粮草，延买药材，登时瓦岗上下全民皆兵，加紧操练护卫，人人剑拔弩张，城中弥漫着一股大战将到的紧张氛围，一扫几日前的悲痛与凄然。

问过罗成，方知各地起义军。地方势力已筹划多时，经过一番博弈谈判，不日前结成伐隋同盟，决定共同讨伐杨广。如今各地势力都已集合队伍，整装待发，只待大军汇合，一举进攻洛阳，将昏君拉下马。

虽是讨伐昏君，正义之师，但也是各地势力攻城略地，抢夺地盘的较量，瓦岗寨虽刚刚从疫病中恢复，但也不可放过这好机会，魏公亲征北上，派出精兵上千人，罗成，秦琼作为先锋，几日后就要出发。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激动又不安。本想随着大军一起到洛阳去，虽然不能手刃仇人，也能看着他大厦倾倒。而且李家的军队必然也会去，如果能找到秦王和大哥，那便更好了。

可是罗成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的请求，没有一丝商讨的余地，想来兵荒马乱、刀剑无眼，为了不让他忧心，我便放弃了这一打算。

几日来，罗成日日都在军中准备着行军的各项事宜，很晚才回到府中，疲累不堪，甚是辛苦。自从那夜我恍然大悟，明白罗成对我的用心，心中一直忐忑难安。

我很感念罗成的这份心，纯净质朴，他对我的好我也一一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加害怕自己会伤害罗成。救命之恩尚还没有报答，再亏欠上一份情谊，我便欠罗成更多了。

虽然那夜我暗暗向他提及自己心之所向，但是毕竟没有说清楚，想来还是要早日和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不要让罗成陷的太深。而且，罗成年少俊朗，神采奕奕，只要他放下对我那点不成型的心思，就会发现身边爱慕他的好女子多的很，活泼灵巧的阿嫣不是早已芳心暗许了吗。

我心中暗暗思量，大军将行，就让罗成好好上战场，一切心事，待他大胜而归，便都与他讲清楚。罗成不是那心胸促狭的人，一定会明白的。

出发那天，瓦岗举行了祭天仪式，一众将士喝了送行酒，悲壮之感油然而生。我也出城送别罗成他们，这次八方义军共同发兵，且隋朝已是人心尽失，无将可用，我相信，他们此行定会大获全胜。

罗成果然穿上那副淡蓝色的鱼鳞盔甲，头戴银冠，手执一根银枪，英姿飒爽，很是威风。

他走到我身边，静静看着我，似乎有话含在嘴边，欲言又止。

我坦然的笑了笑，叮嘱他，“沙场刀剑无眼，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回来给你疗伤。”

他也笑笑，道：“阿音，我一定帮你家人报仇，你放心。”

我相信的点点头，却见一道黑影闪到身前。

“这位可就是救我瓦岗百姓的神医。”厚重的陌生男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一位身穿金色盔甲，手执金玉宝剑的人缓缓走到我面前。此人眉眼细长，肤黄清瘦，留着一撇胡须，甚是眼熟，仔细一看，我心里大惊，他，他竟是隋朝旧臣李密。

罗成拱手一拜，淡淡称了声“魏公”，这一声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欠身拜了拜，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密却哈哈一笑：“想不到，瓦岗寨的神医竟是长孙家的小姐。哎呀，我竟不知，罗将军，也不早早引荐。”罗成微微欠身，没说什么。

“可惜我等就要出征，待我瓦岗军大胜归来，再款待长孙姑娘。”说罢，李密哈话笑了笑，便骑上马向前走了。

罗成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眼里布满了愁思，双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也上马走了。

原来罗成等人如今效忠的人，竟然是李密。我心中的纳罕，大为诧异，曾听父亲谈起过此人，不过是朝中一名小小的司马，但却心思狡诈多疑，据说他曾投太子所好，偷偷炼制情丹秘药，献于太子以求上升，后被先帝得知，大为斥责，可见心术不正。

如今竟然成为瓦岗上下数万人的首领，掌握一方霸权，统御秦琼、罗成等少年英雄，真是让人不可小觑。

月前那场瓦岗内斗成就了他现在万人之上的地位，想必却是有些手段才略的。

只是他一眼便认出了我的身份，还这般大摇大摆的与我交谈，不知是什么打算，让人有几分不安。

看刚才的情形，罗成是有意不让李密知道我的存在，他这份心思应是护着我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多想无益，无论如何，一切都等到罗成回来再做打算吧。

送别罗成他们，我和阿嫣结伴回去，阿嫣气鼓鼓的挎着我的肩，一路抱怨。“阿音姐，你说女儿怎么就不能上战场了，我的武功虽比不上秦二哥他们，打败普通的小兵总没问题吧。”阿嫣，这孩子，女儿身确是男儿心，一心向上战场，为这还和他哥哥冷战了许久，现在还耿耿在怀。

我笑了笑，说：“那如果你遇到和秦大哥一样厉害的人怎么办。”

“我，阿音姐，你还向着他们说话。”阿嫣不高兴的抱怨。

“我不是向他们说话，我想着你这如花似玉的，上了战场要是被那些大汉相中，抱回去当媳妇可就不好了。”我逗她道。

“阿音姐，你。”只见阿嫣脸一阵红一阵白。我笑了笑，连忙向她赔罪。

罗成他们走了已有一个多月，捷报不时传回寨中，盟军势如破竹，一路直捣洛阳，辉煌一时的大隋盛世顷刻间化为战火中的残垣断壁。

据说盟军攻入皇城，只剩下一些跑不掉的宫女太监，杨广早已不见了踪影，各地义军龙蛇掺杂，竟在洛阳大肆强杀了三日，方纷纷班师回朝，退出洛阳，由王世充镇守。不过瓦岗军还未回寨，便传来了杨广竟被身边的小太监给勒死了的消息，这个骄奢淫逸的昏君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杨广一死，我的大仇也算报了，如此想来，我还得感谢那几个阉人。我心里明白，杨广被诛，隋朝被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仇并非我一个人的仇，世人的刀迟早会替我砍下去，所以纵然听到他的死讯，也是意料之中。

如今再看这天下，先前众人同仇敌忾，打着诛杀昏君的威名，征战杀伐，尚且有几分公心。此后，便是赤裸裸的争夺了，各地势力相互厮杀，天下的人不知还有多少流离失所要承受，又会有多少个我，亲人尽失。

我略有几分悲凉的胡思乱想着，神情肃穆，阿嫣不解我为何这般沉思，好奇问道：“阿音姐，杨广那昏君都死了，你爹爹娘亲的仇也报了，你不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我对她笑笑，“我没事的。”

“那你是不是想念罗成了，所以这样发呆。”阿嫣怯怯的问。

我一愣，微笑道，”大军得胜，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抬眼看了阿嫣那娇红的脸庞，温柔道：”阿嫣，你很喜欢罗成对吗？“

阿嫣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可是你一直很关心他，很惦记他。喜欢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说道。

阿嫣失神的望望我，轻轻叹气，”可是罗成大哥喜欢的是阿音姐。在你还没有来瓦岗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他谈起你，当初听闻你家遭难，他疯了一般要赶往洛阳去救你，可是被二哥绑起来没去成。后来在山崖下救了你，他特别高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高兴。“

听到这些话，我心中震惊，不想罗成对我的情谊已经如此久远，那儿时数日的游戏相陪，竟然滋养出这般惦念，直叫我心中愧疚，难以承受。

“罗成，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但我知道，他只把我当做小妹妹。”阿嫣失望道，“前段时间，我还听见他和二哥商量我的婚事，要把我许配给别人。”

“有这样的事。”我吃惊道，“那你的婚事？”

阿嫣淡淡道，“二哥已经为我打算好了，哎，阿音姐，我真羡慕你。”

“那你为何不对单大哥说明你的心意呢。'我问道。

阿嫣摇摇头，“其实没什么不同。罗成不会改变心意，对我来说谁都一样。我自小和二哥相依为命，二哥养育我很辛苦，我不能让他忧心。”

我上前轻轻环抱住阿嫣，想不到看似无忧无虑的她竟然这般懂事，也这般认命。这世间，感情最是柔软，也最为坚硬，它是一汪春水，融化英雄铁骨，它又坚不可破，任谁也不能改变爱人间的坚定。这个情字，最是让人一筹莫展，难以控制，爱，可能只是一瞬之间，不爱，纵然使尽万般的手段，纵然坚持不懈，纵然泪水涟涟，也没有丝毫用处。情，最是无情吧。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温柔的拍着阿嫣的背，难以再说些什么。

几日后，瓦岗众将大胜而归，城中的百姓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并没出去，便在家里准备了一桌酒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不曾想他们几位都留在了魏公李密那里庆功，我这一大桌菜只好浪费了。刚想收拾了饭菜，却见一个人冲进了屋子，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盘子。

“收了干啥，我还没吃呢。”罗成还未脱去盔甲，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桌旁，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嚷道。“你这做饭的手艺也太差了点吧，你不会用药抄的菜吧。”

这家伙，我好心好意忙乎了半天，还被他嘲讽。但看在他行色匆匆的份上，便不和他计较了。

“不是有庆功宴吗？你怎么回来了，没吃饱呀！”我玩笑道。

“庆功宴吃着拘束，实在无趣。不如吃你这粗茶淡饭。“罗成笑道，”阿音，你听说了吧，那昏君已死。“

我点点头，道：“意料之中。不过，我知道你的用心，多谢。“

“不能亲手杀了他，也是便宜了他。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心事也是了了一桩。“罗成道。

我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用手指蘸了水在桌角轻划，他风尘仆仆归来，只是为早早见到我，这份心，让人感动。

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怎样说，一时相对无言。

他自顾自吃了半天，又开口“阿音，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然，不然就留在这里好了”

我看了看他，心中不忍，轻轻说：“罗成，这次你可看到秦王的军队。”

罗成愣了愣，放下碗筷，“不曾。”他有些赌气说道，说罢转身便进屋了，留我一人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