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皇后娘娘早已经睡下，有什么事何不等明日再来向皇后禀告呢？您向来是最关心皇后娘娘的身体的，今日怎能这样鲁莽呢？哎，长孙姑娘，您一直都是最懂事的，皇后娘娘还常常夸奖您，您怎么也来这里胡闹呢。”

“秦王殿下，求您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您这样跪着，把身子弄坏了，我们怎么担当的起呢？”

“秦王殿下，娘娘说了，有事明日再议，您就回去吧。听姑姑一句话，别让皇后娘娘担心。”

坤安宫寝殿门外，我与秦王二人直直跪在坚硬的大理石阶上，请求面见皇后，皇后身边的姑姑宫人急的满头大汗，不住的劝说着，希望我们离去，不要再这样胡闹着。半个时辰前，念佛姑姑已经向皇后娘娘禀明了我与秦王的来意，但是皇后娘娘并没有出来见我们，只让我们离去，有什么争论日后再谈。

可是秦王违背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跪在寝殿之外，竟是要逼迫皇后娘娘出来相见。我心中难过，说不出的滋味，我为秦王这份坚定而感动，却也为这般逼迫皇后而内疚，如此这般，不到天亮，只怕阖宫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秦王公务在身，却私自回到京，未与皇上说明自己的意图，头一件事竟然是来这里跪逼皇后，不知又会受到怎样的非议，惹来皇上怎样的震怒。

这不像他一般的处事作风，难不成他也慌了阵脚吗？我心中担忧难安，想要劝说他，但却被秦王回绝了。

我心知，内旨已过三日，只怕皇家赐婚的旨意就要宣告天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秦王面目坚定，没有一丝的慌张与犹豫，我的担忧他必然心知，但是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可我，却不能不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膝盖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寝殿大门缓缓大开，念佛姑姑扶着皇后娘娘慢慢从殿内走出，皇后尚且穿着寝衣，只披了一件黑狐大氅，神情甚是疲累。

我心中愧疚，不敢直视皇后的目光，想来充满失望的神色，让我难以承受。

“世民，阿音。你们真的要这样逼迫我吗。”皇后苍老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低沉无力，“你们，为什么就不体谅我的苦心呢。”

秦王向皇后俯身扣头，正色说道，“母后，儿臣不孝，对您做出这样的事。儿臣心中也明白您的苦心，但是，也请母后理解儿臣。儿臣决不能失去阿音，我们早已互定终生。“他直直看着皇后，坚定道，”儿子的心志，坚如磐石，难以转移，为向母后表明心迹，儿子甘愿泣血割肉。“说着，秦王忽然间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的犹豫，竟是直直插入自己的肩下，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

鲜红的血顺着亲王的肩头不住留下来，我的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不曾想，他竟然这样伤害自己来向皇后表明心志。急忙拿出丝帕用力按在秦王伤口处，防止流血过多，伤了身子。

皇后看到这样的景象，哪里能承受的住，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幸亏被念佛姑姑扶着，勉强站着，她难过的说，“你，你竟然这样心狠。快，念佛。快叫太医。”

“儿臣请求母后，改变初衷，将阿音许配给儿臣。”秦王淡淡道。

皇后面容难看，气的一时竟说不出话，转头看向我，道，“阿音，你和我来，我们说说话。秦王，你受伤了，先去偏殿休息，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母后。”秦王不肯，想要进一步争辩，我急忙扑在他面前，心疼的看着他，忍痛说：”世民哥哥，你的心志我明白。我会和皇后娘娘好好地解释，争取她的同意，你受伤了，不要再让皇后娘娘伤心了，好吗？你相信我，好吗？“

秦王深深看着我，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话。我起身跟随皇后走进寝殿内，寝殿大门缓缓合上，只看到秦王肩头的丝帕已经红如朝霞。

寝殿之中，只有我和皇后两个人，皇后疲惫的倚靠在榻上，我跪在她的面前，二人皆默默没有言语，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许久，皇后打破沉默，长长叹一口气，道，“阿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心里是不愿你受委屈的。可是，如今的李家是皇族，建成、世民还有元吉，他们是皇子，已然不是一般的世家可以随心所欲。人人都说皇家贵族，是福气是荣耀，可是，谁又明白我心里的苦呢，有时我真希望，一切还和过去一样，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妇人，不是什么皇后，便也不用思量这么多让人心寒的事情。”

我默默听着皇后的感叹，没有言语。

“我不是老糊涂，怎么会看不出你和世民的有情，只是，我没想到，你二人用情已经这样深，世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皇后叹道。

“今日之事，阿音心中不愿。”我低声说。

“阿音，我只问你，当日殿上你冒着风险为秦王开脱，可看出了什么。“皇后问道。

“秦王在朝局中并不如意。”我道。

“那你知不知道，皇上是君，而他的儿子是臣，君臣一上一下，内外有别。”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皇上对他的儿子疑心的很。”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秦王娶柴玉。”

“我知道。”

皇后连连发问，我一一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如何能不知道呢？

“那你是真的爱秦王吧，你想让他平安吧。”皇后缓缓问。

我抬头看着皇后娘娘的眼睛，皇后娘娘素颜无脂粉，一夜未眠，脸色更显的苍老暗黄，她的眼中疲惫不堪，我分不清是今夜的事让她劳累，还是自她成为皇后，忧心所至。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心肠不硬，也没有权谋，在她心中，左不过是期盼家中和睦，可就是如此，也是难以周全。皇家的血，让她战战兢兢，费劲心机。

我点点头，我自然是爱他，要他平安的。

“阿音，你一直都是聪慧的，那你就应该明白我的苦心，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不能只按自己的心意，要学会舍弃，你懂吗？”皇后上前将我扶起，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点点头，没有争辩半句，纵然我心中还有许多的话，但是也没力气说下去。我知道，争辩没有意义了，纵然说的皇后垭口，但是却说服不了我自己，我猛然发现，这几日的犹豫和害怕不是来自皇权的威慑，而是来自我自己，来自我的内心，我的内心告诉我，你无法再心安理得的随你的心意了，你知道，一切都不能改变。

我缓缓从皇后寝殿退出，念佛姑姑告诉我，太医已经给秦王包扎了伤口，还给他喝了安神的汤药，让他可以快速入眠，休养身体，我谢过念佛姑姑的用心，不然，秦王只怕还要继续为难皇后。

隔着窗子，我看到秦王沉沉入睡，他的呼吸安详，不知是不是会进入梦乡，他不知疲倦的骑马赶回，想必一定很疲惫了吧。在路上，他一定是不眠不休，不知道跑死了几匹马。

这样看着他的睡容，此生，只怕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没有留在宫中，独自一人向外走出，夜是黑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我懂，我当然懂，我怎么会不懂呢，我看到了秦王因战功而受疑被排挤，我看到了皇上因帝位而面容骤变，我看到了赵王的构陷，我看到了秦王的赋闲，当然，我也看到了柴玉的势在必得还有她可以撼动朝野的身家，想来有了这样的姻缘，可以护的秦王一世的安宁，纵然他日帝位变更，也可以为秦王留下一片依靠。

我如何能不明白，姻缘有时不过是一场交易的砝码，在这权势滔天的帝王家，生死反而存在一线之间，秦王的王妃，应该更有权势与力量，让他免除忧患。这便是皇后想让我明白的吧。

可是正是因为我懂，我才更加无奈与心痛；正是因为我懂，我才知道，我必须放弃；正是因为我懂得，泪水才止不住的流淌。我多么希望我不懂不明白，我可以任性的倚靠秦王的情感而呆在他的身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用想什么争夺，什么压力，那不过是男人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让他面临险境。我知道，他有抱负，他有雄心，他也有欲望，他也想要成为万人之上，因为他还有一颗安民之心。如果他需要一份姻缘来保证自己的平安，为未来的事铺平路，那我便要帮助他。

泪水已经刺的我的脸颊生疼，我失魂的游走着，像一个幽灵。

我知道秦王不会放弃我的，他就是那样死脑筋，大傻瓜。

可是，我又如何轻易放弃他呢，我是一个人，有感情，有知觉，我深爱秦王，我无法想象，自己成为赵王妃后，如何与他相见，如何与他相处。

我也会妒忌，我也会发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忍受自己爱恋十年的人与他人成双成对，举案齐眉。

那样的生活下，长孙观音只怕再也不是长孙观音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发亮，鱼肚白在天边泛起，新的一天就这样来临了。目光渐渐清晰，周遭的一切已经看得分明，举目四望，自己竟然已经走到西市了。

“咚咚咚。“晨鼓轰然响起，传遍整个长安，两侧的里坊纷纷大开坊门，开始了一天的生活。金光门高大庄严，伴随着鼓声缓缓打开，门外，便是长安之外。

金光门外，已经有等候多时的人等着进城，我远远看着行人鱼贯而入，想起，两年前，便是一个春日，自己离开洛阳，走向长安。

如今，长安，只怕已经不是我应该留下的地方了吧。

我回首望望反向的朱雀大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对不起，秦王，我只怕要辜负了你的心意，但是，你要记得，我爱你，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人，我离开了，你或许可以更好。

对不起，皇后娘娘，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无法委屈自己的心意，过不自由的生活，您是那样慈祥，一定会原谅我的。

对不起，大哥，我必须要离开了，我会留信恳求赵王将一切罪责怪到我的头上，不要让大哥因为我的任性再受株连。

对不起，沐姐姐，虽然一切并非我所愿，但是你终究是受到了伤害，愿你你日后可以遇到一个真正爱惜你的人。

长安，就这样吧，我走了，两年前，我满怀希望奔向你，今日，却要匆匆逃离，不是你不够好，而是，命运，太过戏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