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1 / 1)热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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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佛姑姑亲自送我到白云庵,马车沿着平坦笔直的官道慢腾腾向前走去,车外响起长安一如往日的热闹喧嚣,正是傍晚时分,如今天晚的早,有些酒家店肆早早便点了灯火,挂起招牌,准备在坊门关闭前,迎来最后的客人。

街上行人如织,做工回家的人,摆摊叫买的人,乘兴夜游的人,无家游荡的人,或者笑颜盈盈,或者行色匆匆,或者愁容难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都有说不尽的心事和无法纾解的愁难,不足为外人道也,但长安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喜而变化,永远是这般熙熙攘攘,将每个人的酸甜苦辣融汇成长安的风味。

人人皆是如此,不能时时如自己的盘算,顺最初的心意,但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总要不辞辛苦的走上长安街,去叫卖,去采买,去游乐。人人都是这样过,我自然也是这样。

白云庵,我知道那个地方。那是一处修佛的庙宇,终日香烟袅袅,佛音阵阵,远离红尘俗世,避开世间纷争。不过那里并不偏僻,毕竟不是深山的佛堂,它坐落在城外山脚之下,一条笔直的官道修到庵外,几十棵高大苍翠的翠槐团团绕着院子,将半个庵观掩在其中。

我失神的盯着那扇木质青门,青门厚重老旧,肃穆立于目前,如此一片木门,从此便断了这庵内与庵外的纠葛了吗?

到了门前,念佛姑姑轻轻拉住我,缓缓道:“长孙姑娘,你不要怪皇后,她的难处你们不知,我却都看在眼里。你一定要明白,她是为你们好的。”

我怔怔看着她,她面色犹豫,目光满含担忧,在皇后身边这许多年,她在神态上竟然有几分皇后的苍老疲惫。

我点点头,轻轻道:“我永远不会怨恨娘娘。”

念佛姑姑长长舒出一口气,欣慰道,”我知道长孙姑娘是最明事理的。白云庵是皇家供养,姑娘在这里不会受委屈。“说着,她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温言道,”姑娘有福相,奴婢相信,姑娘不会终生在这里吃斋念佛的。过些日子,皇后娘娘想通了,想必会让姑娘出来的。“

我没有多言,进去是一世的平淡,出来,便是我此刻想不到的变数,这出与进,我也不知孰好孰坏了。

跟随着念佛姑姑,我缓缓走进庵中。

白云庵内,一位姑子早已等在那里,念佛姑姑低低向我道:“这位是白云庵的主持,圆如主持。”

我双手合十,浅浅向她拜了拜。主持身形微胖,圆脸圆目,面色红润,微微含笑,样子看着温和慈祥,许是日日与佛相陪,周身泛起一股祥和之气,让人心神安定。

一位姑子端着一个小瓷盘轻轻走了过来,向主持行了一个礼。圆如主持便用食指在瓷盘中点了点,接着伸手在我眉心轻轻一碰,眉头传来淡淡的凉意,在我额头蔓延开来。

“入了白云庵,虽是待发修行,也是进了空门。前尘往事该全都忘却,心间愁绪也尽消散了吧,愿这一点圣水,带走你眉间愁澜。”主持缓缓道,

“多谢主持。”我心中感念。

“虽是待发修行,但庵中的清规戒律也是要守得。”主持告诫道。

我点点头,“观音明白。”

“你这名字倒是与佛有缘,既然已是观音身,法号便免了吧。”主持和颜悦色道,却是斜眼与念佛姑姑递了一个眼神,“愿你日后静心修佛,天色已晚,你也劳累了。这位小尼法号静谈,便由她带你去你的房间休息吧。“

我略施一礼,只见一个年少的姑子欢快的蹦蹦跳跳向我走来,走了几步,觉出不妥,小心翼翼的回头去瞅主持,主持果然略有责备的看着她,她急忙端正步子,上前拉起我向后院走去。

”哎呀,吓死我了,差点又被主持罚抄写。“身边的小尼子远远瞧着看不到主持的身影了,抚着自己的胸口,惊慌失措的说着。

我笑笑,这小尼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脸颊还带着婴儿肥,不过还是个小姑娘,性子带着几分顽皮,与白云庵格格不入。

“姐姐你叫观音吗?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真观音呢?我叫静谈。“小尼子放下心,便扑到我身边,开心道。

“静谈,你的法号很有趣,主持为何这样叫你呢?”我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好意思的瞅瞅我,“可能我平时话太多了,主持嫌我吵,就让我少说话吧。”说着,自己也憨憨一笑。

我被她逗乐,也笑了起来,上前捏了捏她的脸颊,静谈怕痒,又自顾自笑了起来。

“静谈,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在白云庵修佛呢?”我好奇问道。

静谈却慢慢收了笑颜,眼眶竟有些泛红,低声说,“我从小便在白云庵长大,是主持把我养大。我没有父母,只能留在白云庵中。”

不想自己无意中提及她心中柔软之处,原来小小的静谈是个孤儿,我心中酸涩,俯身在她面前,温柔道,“静谈平安长大,你的父母一定很欣慰。是我不好,这样贸贸然惹你伤心了。不要生阿音姐姐的气。”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生气了。”静谈转愁为喜,笑道,“我听主持说将有一个新姑子要来和我一起住,一开始我一点也不情愿。那些来庵里的老姑子不是没了夫君,就是没了儿子,天天在房中打坐,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真是无趣。今天看到竟然是这么漂亮的观音姐姐,真是太好了。观音姐姐,你有时间给我讲讲外面有趣的事情好不好。”

“当然可以。”脱口答应了她,心中忽然又觉得不妥,我怕自己口中的世界怕乱了她的心性,便无法一声安宁的待在白云庵的高墙之中。

“观音姐姐,到了。“静谈欢喜的跑过去,青竹掩映之处,坐落着几间青灰色的斋屋,我远远瞧着,这便是我日后生活的所在,心中怅然,难道真的如此,世间的尘缘便与我脱了干系。

白云庵大约有几十个姑子,其中许多人竟是些朝中的权贵家眷,她们多是丈夫战死,自己守节便在这里静修。这些人皆知书达理,性子平和的很,在庵中日日念佛诵经,已然忘却了庵外的俗世。自然也不在意我这个初来的人。所以我在这白云庵的日子宁静的很。

静谈性子开朗,确实时常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今年已经九岁了,却从未离开过白云庵,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何处,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名字,我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心中也对她有几分心疼。她时常缠着我,要我讲外面的故事,尤其爱听那外面的好吃食,我偶尔会讲给她听,但多数时候还是闭口不言,太过新奇有趣的世界对她,也许不是什么好去处,如果她必定要留在这里的话。

到白云庵第二日,主持送给我几本经书,要我抄写,她说我心绪太乱,抄写经书最能平心,也可以打发辰光,省去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徒添烦忧的时间。

我默默接下经书,日日得空便抄写,可心却静不下来。佛说,人世间的苦难不过是爱别离,贪痴怨,而我这几样怕是一样都渡不过。我心里一直想着秦王,离开荣安时,我反复叮嘱屏玉等人不许告诉秦王,怕的是让他担心,不能全心应对战事。如今身在庵中,不知前方战事如何,秦王是否已经班师回朝。

我不知道,他得知我的境况,会如何反应。我甚至弄不清楚,自己心中是否希望他救自己出来,皇后娘娘将我投入这里,便是仍不希望我与秦王有什么关系。走出白云庵,皇后的责备,赵王的不悦,他人的非议,秦府中只怕还有柴玉的怨怼,更遑论秦王的压力,这一切,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因此,我竟然有些喜爱白云庵的生活,我希望自己如同瑟缩在龟壳中没有胆气的乌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躲在白云庵中,不要被人理睬,慢慢遗忘便好。

可是,秦王之心,难以辜负,我不得不想,确是越想越急,越急越恼,经书便也越抄越乱。主持见我这般浮躁,却并未多言,只是轻轻摇头,默默便走开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便过去了,庵中的岁月过得极慢。

这日,我正在屋中挑拣刚晒好的枸杞,这枸杞是庵中姑子自己种的,送与我一些泡茶。只见静谈一瘸一拐的走进屋,嘴里“哎呦哎呦”不断喊着疼,她一件白色的袍子粘的满是泥土,菜叶,圆圆一张脸蛋也是鼻青脸肿。

我急忙上前,把她扶到桌前,她委屈的嚷着,“摔死我了,观音姐姐,我摔在院后的放菜的地窖里了。谁用完窖也不管,哎呦喂,差点真见了菩萨。”

我见她腿脚不便,便轻轻抬高些她的脚,撩开裤腿一看。却见她膝头出皮肉开裂,伤了一大片,脚踝也红肿着,所幸脚骨似没有伤着。

她一见,登时眼泪便掉下来,呜咽道:“阿音姐姐,这,怎么办。我,我不会死吧。”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没那么容易。我给你洗干净,敷些药,几日皮肉就能长住。只是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在床上带着,可不许乱跑了。”

她抽搐着点了点头,两个泪汪汪的眼睛瞪大了瞅着我,一副害怕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疼。。

我用清水给她轻轻冲着伤口,把皮肉上的泥土冲掉,随后撒些消炎的药粉,用干净的白布给她包好,她第一次这样受伤,疼的哭爹喊娘。

刚刚将伤口包好,她忽然大叫一声:“哎呀,糟了。”我奇怪的看了看她,她支支吾吾说:“我把侧院里姑姑的饭也撒了,我还得送过去呢。”

“侧院里的姑姑?”我心中生疑,这白云庵里哪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猛然想起我这屋子向东有一道紧闭的木门,似乎通向一个偏僻的院子,只是我一直以为那是放杂物的闲置屋子,难不成里面还居住着人。

“阿音姐,怎么办呀。我又要让师傅揍了。”静谈哭着喊道。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安慰道:“我帮你。”

我们的院子里有一个小灶台,之前一直废弃着。我来了以后,看它还能用,便打扫了一番,虽然庵中有统一的厨房,不必开火,但夜里给静谈熬个粥也是不错的,她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夜里时常喊饿。

借着这个方便,于是,我便熬了一锅浓浓的米粥,出锅时撒了一把捡好的枸杞,白粥闻着十分浓香,点缀些红色的枸杞,看着还蛮可口。着实身边没有什么食材,但愿这侧院的姑姑可以将就一顿。

静谈腿上有伤,不能移动,总不能让她被主持责骂,我只好帮她送去给侧院中未谋面的姑姑,临行前她叮嘱我:“阿音姐,你把饭放在门外就行了。自然会有人取得。”

我点点头,让她好好休息,向那院子走去。

到了那院子,木门紧闭,没有一点声音,我按照静谈的嘱托,将米粥放在了门前。屏息站了片刻,并未听到园内有什么动静,也不见有什么人出来,只好悻悻走开了。

回屋后,静谈乖乖一人躺在床上,腿上的伤口让她疼的愁眉苦脸,不然只怕她早就偷跑出去了。我心中好奇,向静谈打听园内是何人。

静谈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道住在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我有一次偷听到师父说,好像里面的人是当今皇后的妹妹,至于其他的,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到此言,我自是十分惊讶,莫不说我不知皇后娘娘还有个自己不识的妹妹,只是她如何幽禁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也是让人不解。皇家密事,想来不知道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心里叹了叹,如果静谈说的是真的,那院子中的人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故事呢,独自一人长居深庵,不理人世,不是有苦楚,就是心已死去了吧,许是自己心气难平,竟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

此后的日子里,我便主动接下了静谈的活儿,日日帮她将饭菜送到侧院。这小丫头一开始腿上多有不便,情有可原。后来,看到自己不用干活,有人巴巴的帮她做,便日日装着腿疼偷懒,赖在床上打滚。

我不愿和她计较,当然,心里对侧院的主人也有几分好奇,希望无意间可以见上一见,便没有拆穿静谈的把戏。

这日,同往日一般,我将饭菜放在木门前,正欲离去。却听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我急忙起身,只见一白衣女子孑然立在我的眼前。

她眼角微翘,直直盯着我。这女子,当真美极了,岁月仿佛没有在面前的女子身上留下痕迹,我难以看出她到底是什么年龄,只看到如白雪的肌肤,如丝绸的黑发,如飞燕般的身形,如寒冰般的眼神,我心里暗暗惊叹,世间竟有这样美的女子。

“那日的粥是你送的?你是何人?我好像没见过你。”她开口道,声音十分清冷。

我微微欠身行礼,答道:“我叫长孙观音,刚到白云庵不久。”

她听我说罢,嘴角浮现一抹笑意,略吃惊道:“你便是长孙观音。恩,看着当真是不俗。”

难道她认识我?可我记忆中不曾见过她。我心中奇怪,微微蹙眉。

她见我有些惊讶,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道:“我虽在这深院,却也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你为何来了这白云庵。”

我顿了顿,颇无奈的说道,“没有其他地方,只有这里可去了。”

那女子轻轻笑了几声,自顾说着:“想找不到,这些年过去了。皇后还是没变,还爱用这一招。”

转又对我道:“你熬的粥很不错,我很喜欢。只是日后不必费这心了,有一餐无一餐的对我也没什么打紧。”说着,便转身退回了院子,“你不必说和别人见过我。”她轻轻道,便将木门关上了。

看着她隐入木门的倩影,我怅然的独自在木门外站着,心里很是纳罕。细细想着,自己小时当真没有见过这位女子。听着她的话,是和皇后娘娘之间不知有着怎样的计较。

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让这样一位绝世的女子甘心守在与世隔绝的寺院之中。再不与那外面的人牵挂,我静静望着侧院矮矮的围墙,密密的爬山虎。心中淡淡悲伤,想来这便是我以后的生活了。

之后,我仍日日给她送去饭菜,只是再没有见过她的身影。我也不想过多的打扰她,每每放下饭菜便走了。

日子淡淡过下去,不知不觉我来白云庵已有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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