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十三。

这天的“早晨”，来得特别特别的“早”。

张大卫感觉好像刚刚睡着，就有手机铃声响起，并伴有“嗡——嗡——”的震动。他固执地认为，这是在做梦，所以并未理会。

然而，铃声和“嗡嗡”的震动并没有停止，当再次响起时，张大卫不得不奋力地睁开眼睛。但这眼皮如同坠了千斤重物，他又挣扎了几次才最终睁开。

不是梦，确实有手机在响。

夜空中虽不是满月，但也是大半圆了。月光顺着窗帘儿巨大的缝隙直泻进来，张大卫看了看，确认响的不是自己的手机，是大表哥王宇强的。而此时的王宇强，正睡得深沉。

张大卫抓过手机，一看上面显示“冯元书记”，就是一惊，知道事情不妙，脑袋立即就清醒了，赶紧拿着手机去捅王宇强。

王宇强愣眉愣眼的看着张大卫，像看怪物一样，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把自己弄醒。

张大卫伸手开了电灯，屋里“刷”的就明亮起来，晃得两人都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

“大哥，你手机响！”

王宇强这才抹了抹嘴巴，回到现实世界中，再看他的枕头，早就被哈喇子打湿了一片。他赶紧接听：冯书记——

冯元在手机那边儿大声喊：赶紧起来！马上去包百岁家把他接上！

王宇强也彻底清醒了，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歪着脖子夹住手机，腾出双手赶紧往身上套衣服。

“对了，提醒他带上测量体温的东西和消毒喷壶，还有药箱——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你赶紧去吧。”

“冯书记，接上他后我们去村部？”

“去什么村部？拉上包百岁赶紧到梁山石家！我和黄文书记正从村部往那儿赶呢！”

王宇强：冯书记，咋地啦？

冯元没有回答王宇强的问话，直接挂断了手机，感觉得到他是又急又气。

王宇强的手机听筒音量开得挺大，特别是在幽静的凌晨，更具有穿透力了。

张大卫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就是一震。

王宇强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就往外跑。叮叮咣咣地惊动了东屋的人。

王广海首先问：宇强吗？这么早干什么去？

“有事儿！”王宇强极不耐烦地回答。

张淑琴抓过枕头旁边儿的手机瞅了瞅，说：这才三点钟吧？出啥事儿啦？

“没啥大事儿。你们睡你们的，我去去就回来。”

王宇强没有时间进行过多的解释，赶紧启动车辆，然后跑过去打开院门，再跑回来冲上车。没等车热好就挂上档加大了油门儿，汽车“嗷嗷”叫着冲了出去。院子大门他又没有关，汽车已绝尘而去。

王广海和张淑琴坐了起来，打开了电灯，脸上写满了问号。

“这是咋地啦？不会是徐芬确诊了吧？”张淑琴边披衣服边问。

王广海的脸色当时就变了，“问号”消失，随之布满了恐惧。

“不能吧？不能，应该不能，我想是不能的，这都第五——第七天了，绝对不能，要不早该有信儿了……”

一连几个“不能”，道出了王广海的心里期盼。但他说得很不坚决，让人感觉明显没有底气。

张淑琴已经披衣下地了，王广海问：你干啥去？

“我去问问大卫，看他知道不知道宇强是因为啥出去的。”

张大卫正披着被坐在炕里，考虑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起来去看看情况。这时，张淑琴推门进来了。

“大姑——”

“大卫，谁给你大哥打的电话？他去哪儿了？”

张大卫：是冯元书记打的，就让他去接包百岁医生，然后去梁山石家。冯元书记和黄文书记也往那儿赶呢。别的什么都没说，好像是特别着急。

张淑琴紧锁眉头，又问：电话里没提徐芬的事儿？

“没有。一句都没提。”

“大卫，你说，如果徐芬确诊被传染上了，那——那梁山石会不会也悬啊？”张淑琴说着，就坐在了炕沿上，张大卫把被褥往里拽了拽。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大姑，你不要担心，我分析刚才叫我大哥去，肯定不是这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王广海关切地问道。

张淑琴进了西屋，王广海心里惦记着儿子的事儿，也随后跟了过来。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如果真的是徐芬确诊了，那河兴村相当于天塌了一样啊，真的是大祸临头了。

“大姑父，你想啊，如果徐芬被确诊了，老徐家的左右邻居虽然算不上密切接触者，那也算是距离最近的人了，冯元书记绝对不会再让没有穿防护服的人去接近他们的。疫情防控指挥部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不规范的操作太危险了，后果很严重。”

王广海点了点头，说：有道理。但是——就怕这些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愣头青似的往前闯啊。

“无知者无畏？也许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现在各种信息传播这么广、这么快，冯元书记他们肯定知道这些常识，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张大卫安慰道。

“但愿吧。唉，这个宇强啊，就是不听话——要是早考上公务员，或者是事业编，也不至于——”

“闭上你的破嘴吧！还里外都是你的理呢！当初让他到村里帮忙，你不是乐得后脑勺子都开了花儿吗？好像你们老王家祖坟冒了多大青烟似的！这回怎么样？有了危险不往前冲行吗？活该！谁让你们官瘾这么大了？这都是随你们老王家的根儿！”

王广海想说“你嫁给我，不也是老王家人吗”之类的话，但他忍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张淑琴会有至少八十六句话等着呢。

沉默能保全自我。这是王广海二三十年来从实践和实战中悟出的一条哲理。

张大卫：大姑，你也别生气、别上火。事情到底怎么样咱还不清楚，我估计很可能和疫情啥的没关系。

“但愿是别的事儿吧。如果徐芬成了确诊病例，这回咱们村可彻底完蛋了。老天保佑啊，保佑徐芬平平安安，保佑全村人平平安安，保佑我家宇强——”

张淑琴有些哽咽了，没往下说，转身回了东屋。

王广海见张淑琴火气熄灭了，便来了劲儿，说：你这人，就能制造紧张空气儿。没事儿的，大卫分析得对，条条在理，有文化和没文化差距就是大。再说，冯元和黄文也不虎，还往老梁家去呢。要是徐芬出了问题，他俩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