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海的这番话和前面说的、心里想的，都有些自相矛盾。他之所以这么说，不仅仅是想劝劝张淑琴，也是为了寻求自我宽慰。

张淑琴没等王广海回屋，就关了灯钻进被窝儿里，却依然睁大了眼睛。她再也睡不着了，脑袋里像手机震动一样“嗡嗡”乱响，想象中各种场景在不停地变换：梁山石家屋里坐满了客人，梁山石的媳妇鄂莉不住地往上端菜，冯元、黄文、王宇强等人推杯换盏；村里竟然来了无数个“太空人”，一人逮一个把全村人都塞进了救护车……

…………

王宇强赶到包百岁家时，他已经在院门口等候多时了。汽车灯光远远的照射过去，他穿着大褂儿一身雪白，再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如果不是王宇强提前知道要接的是包百岁，这黑灯瞎火的肯定会被吓个半死。

包百岁扬了扬手，待汽车停稳后便快速上了车，表情严肃地说了句：梁山石家！

王宇强看到他带着药箱和消毒喷壶，就知道测温的东西肯定都带上了，便没再刻意提醒，而是好奇地问：包医生，梁山石——他怎么了？

“唉——”包百岁未曾回答先叹了口气，说，“抽风呗！不把人折腾拉稀喽他是心里难受啊。梁山石啊梁山石，真是山高林密石头多，啥神兽都会有啊。”

王宇强知道包百岁不想再往深说了，就不再追问下去。但他已经有七成把握断定——不是徐芬确诊了。不然，包百岁不会这么泰然自若。他现在只有气，没有急，更没有恐惧。

来到梁山石家时，他家里里外外的灯都点亮了，屋里人影晃动，看得出有冯元和黄文在场。冯元在挥动着手臂吵吵嚷嚷，黄文两头劝解着，既控制着不让冯元动怒，也不让梁山石发火。

包百岁提着箱子下车，王宇强这才说：包医生——

“什么事儿？”包百岁边整理口罩边回头问。

“我——还进屋吗？”

王宇强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勇气不足。

包百岁看了看梁家屋里，又回头说：随你便吧。我是得进去！

王宇强为难了，七分已断定，“三分天注定”吧！看着包百岁大踏步的背影，咬了咬牙，又从车里翻出一个口罩，认真地戴了两层。下车往院里走时，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很悲壮！

…………

张沐和吕笛雅因为住在后屋，对前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睡得踏踏实实的。

张大卫坐在炕里，披着被靠着墙，依然是呆呆的。他也没有关灯，脑袋里在快速地运转着。抬手将长长的刘海往后捋了又捋，可能是要给脑门儿里面的“CPU”散热吧。

梁山石究竟怎么了呢？这两天测体温时瞅着他就不大对劲儿，难道真的是传上了？不能吧，除了情绪不正常外，他的体温很正常啊。此次疫情的感染者，高烧是最主要的表现特征。一般的情况下，人的体内出现病毒感染等问题，高烧也是第一表现，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啊，但他并不高烧啊？难道——梁山石是没有任何症状就感染了？不能！太不可能了！太不可思议了！那——大半夜的折腾啥呢？

张大卫想得头都大了。他看了看时间，刚刚是凌晨三点半。如果不是因为太早，他真想给自己医科大学的老师打了电话联系一下，好好问问清楚。

张大卫又拍了拍脑门儿，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了，但无法自控：梁山石会不会是别的什么原因呢？比如说——吓的？他过于敏感了？徐芬家一出事儿就害怕、就紧张，这是心理作用？

想到这儿，张大卫把被子往旁边儿一掫，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又套上了白大褂儿，抓过了口罩，但他没着急戴上。

张大卫来到东屋门口儿，轻声问：大姑、大姑父，你们睡了吗？

张淑琴：没有呢。进来吧，大卫。

屋里的灯拉亮了。张大卫推开门站在了门口儿，又轻轻关上了门，怕他们的谈话惊扰了后屋的父母。如果把老爸张沐吵醒了，指不定怎么磨叽呢。

王广海抬眼一看张大卫穿戴整齐，就问：大卫，你这是要干啥？

张大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梁山石——我不知道辈分上怎么论，也不知道管他叫啥，只能这么直呼名字了——

“没事儿，咱们家和他家也没亲戚关系，就是屯中住着。你想问啥？”张淑琴说着，也开始穿衣服。她已经猜到了张大卫要去干什么了，便想提前做好准备——要拦住他！

王广海还有些不理解张淑琴，便问：天亮还早着呢，你穿衣服干啥？

“不用你管！”张淑琴把王广海顶得不敢再问了。

张大卫：大姑、大姑父，我就是想问问，梁山石这人平时怎么样？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吗？

“要我说，咱们河兴村就没有比他再胆儿小的人了。”王广海笑了，又瞅了瞅了窗外，接着说，“就现在外头天黑成这样，他一个人都不敢在村子里走。胆儿小的还不如一个孩子。”

张淑琴已经穿好了棉裤，披上了羽绒服，她补充道：这个梁山石，走道儿都不敢从大树底下走，怕树叶掉下来砸着脑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怕事儿吧。可人家也不惹事儿，这一点儿是可取的。你问这些干啥？

“没啥。你们接着睡吧。”张大卫心里有了数，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大卫，你要上哪儿？”张淑琴“噌”的跳下了地，一把拉住了张大卫了胳膊。

张大卫回头压低了声音说：大姑，你这是干什么啊？

“我知道你要干啥，我不许你去！有你大哥一个人去了，我都心惊肉跳的，你再去，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张大卫先是顺从地被大姑拉进了屋，然后关上门，这才说：大姑，你看你，就是太紧张了。我敢保证，老徐家的人目前肯定没事儿，老梁家的人也肯定没事儿。你们就是想太多了。我是学医的，我有我的判断，请相信我。

“你保证？你保证他们没事儿，谁保证你们没事儿啊？我不管你学一还是学二，反正你哪儿也不许去。你要再走，我就喊醒你爸、你妈——”

“大姑，求求你，千万别喊他们……”张大卫眼珠一转，又说，“要喊，也行，反正我爸那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俩要是吵起来，你可得帮着我啊。”

张淑琴一听这话，知道这小子是在威胁自己，但也得认了，于是说：行，不喊你爸妈也行。但是，你就别去凑那个热闹儿了，让我们省省心吧。他们愿意咋折腾咋折腾，出了问题大不了我把咱家大门一锁，他王宇强也跟着冯元住村部隔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