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最西,塔尔巴哈台山南,一个小城围着两座古塔而生,离城十几公里雪水融汇的一条小河绕过一个小镇,叫塔哈拉苏,由四个大队组成,每个大队自成一村。那一年刚通上电,电压还不稳的时候,村镇人家不多,稀稀落落分布在山脚。
一村村长王清茗家在村镇边缘,东南北都住了人家,西边土墙围着二村的大园子,园子过去大片芨芨草地。
西北五月的山风呼呼吹,王村长使劲蹬着自行车往家去,快到院子。听得路南树林里几声呼哨,转脸看去,树巅上一个小孩抱着细树干,在乱风中摇摆。他黑了脸没吭声,下了车推进院子。
树林很大,在树上也看不到边。王小满头顶一个大大的老鸹窝,心里估摸着,不能再上去了。一脚撑着树杈,一脚踩在树干上,伸手到老鸹窝里摸了摸:
“快接好了,这个窝里最少有七个……”
她对树下张望的几个小孩大声喊。
树下没什么风,只风吹着树枝咔啦啦响。
看到王安果和姜东兴扯开衣服兜着。她透过树枝空隙扔下一个老鸹蛋,等他们从衣服上捡走,再扔一个下去。
“好了,就留两个,我要下去了…”
草芽冒尖,一片新绿。
春风也压不住爸爸的怒火,王安果哭着求饶。
妈妈一脸无辜:“爬那么高,你爸看到了怕掉下来,就等回来再收拾你们……”
小满妈妈旧时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听说外公留过学。老家还有两个舅舅,大舅京大高材生,现在在老家是大学教授。
小满爷爷家弟兄好几个,爷爷老大,只有爸爸一个独子,父子俩却说不到一块儿。本来爸爸已经去当飞行员了,爷爷不同意。
爸爸妈妈成家后,先悄悄给妈妈商量。自己跑到西北,等安定了,又接了妈妈来,现在有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
“妈,我不咳嗽了,明天我要上学去了……”
看着身边拱来拱去肉团团的小女儿,母亲心软的一塌糊涂。四女儿,三年级学生王小满,靠着耍赖,一个多月没去学校,想想坐在课堂的枯燥,没有一丝兴趣。
可是,分明弟弟又在代替自己受罚,还是不忍心。
小满和弟弟错一岁,身量差不多。她找出书包,掏出书大声读起来。
听到小女儿软声软语读课文,爸爸本就因为看到危险,自己吓到了,打算吓唬吓唬儿子,打了儿子屁股几下,手有点麻,哼了一声。
镇里的小学初中在一个校,小学每个年级一个班,三十几个学生。
“二姐,走慢点……”
王小雨带小满找到三年级教室,看她进了门才往自己教室去。
小满疑惑的看陌生的教室里,前面没有空位子,以前坐哪里也找不到。
一脸严肃的徐老师,看到进来个白净秀气的小姑娘。
“走错班了吧?……王小满?……”
黑板前面站一排没交作业的,最边上低头等训的曹春花噗呲冒出个鼻涕泡,还在嗤嗤笑。
“坐那里吧…”
徐老师黑着脸指着最后一排,最后一排三张长桌,两人一长桌一长凳,还空了两个位子。小满走过去在两个高个子男生边坐下。
讪讪地放书包,拿出书。
“学哪课?”
旁边高个子男生比小满大几岁,也不知道留了几年级的老留级生了。
“不知道……”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最后排坐着的都是调皮捣蛋学习不好的。
其实她不上学都会读的课文,光听几个姐姐读都耳朵生茧子,看旁边男生字也不认识几个的样子,半天发着呆,茫茫然东张西望。
放学,坐第一排的李秀玉和张今夏等着她一起走。商量明天玩跳绳。
“明天我带绳子…”
李秀玉看着张今夏
“小满和夏要分开哦,你们俩在一边,别人就玩不成了…”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哦…”
走过两个岔路分别,各回各家。小满一个人走在最后离家几百米的路上,其间路左右五户人家里,三家有狗,一家有疯子。
王安果和姜东兴从后面跑过来,三人一起。
姜东兴父亲姜秀忠,一村会计,和王清茗结拜兄弟。姜东兴有一姐一哥,姐姐十八九,不上学在家干活,哥哥和小满大姐都在市里读高中。姜东兴和小满同班比小满大一岁。
“姜东兴,今天回我家啊?…”
小满歪着头咯咯咯笑不停…
“不是要看着你写作业…”
男孩也笑起来,旷野的风轻缓柔暖。
“算了,阿果没作业吧,一会儿玩啥……”
小满转脸去看小一岁的跟屁虫弟弟。
小时候的日子都是这样,有大把时光玩耍。那时候,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从不缺朋友。
快乐的日子总过得飞快,下课了女生跳绳,小满跳得又高又轻。
上了两天课,徐老师望着最后一排问谁会读课文,座位调前面去。
小满举手读书。
“嗯,很好…”
坐第二排才是小满头疼的根源,每天早上同桌的学习委员王浩学,催交作业的狠劲,跟和他有仇似的。
小孩子可能都是这样,上一刻还纠结的烦恼事,转眼玩得开心,啥事都忘了。
暑假相跟着就到了,下河摸鱼是个乡村孩子都爱。小满很快学会掏鱼洞,刚摸到软滑溜溜的黑狗鱼,一窝堵在鱼洞里,心里毛毛的。
妈妈总笑嘻嘻的对着小满说一句话:“欢喜老鸹打破蛋。”
玩得太欢乐,小满衣服裤子比男孩子还破得快。那时候衣服都是妈妈做的。爸爸弄来块帆布,妈妈给小满做了条结实新裤子,还嘿嘿笑着说小满:
“这回看你还怎么猴…”
这就是小满最早见的牛仔裤了。
中午穿上新帆布裤子,小满跳跳蹦蹦。过院子和菜园都跃墙而过,不用开门。来回第二趟挂了园门的一个钉子上,划了一道小口子。捂都捂不住。
姜东兴哎呦哎呦地抱着肚子笑。
八月麦子熟了,大丰收。
冬天小满家买了个十八英寸大彩电,镇里最早买彩电的三家之一。架天线的时候,爸爸叫他几个老朋友来帮忙,一根整长木做天线杆,上面连接天线,把天线杆挖坑栽上,用三根铁丝固定。电视不清楚就转转杆子。
吃过晚饭,邻居们都跟看电影一样坐一屋子。
王安果的跟屁虫,邻居孩子秦新生一脸讨好:“果哥,我捡了个有钢蛋的钮,给你。”
隔壁邻居小秦,专业放羊,不很敬业,愿意交给他放的羊更少。一儿一女。儿子塌鼻子,有游方算命的说他将来要当将军。
王安果瞪眼:“哪捡的?”
“……你窗台上……”
小秦脾气大,秦新生常被他爸吊羊圈木梁上揍,常常吃不上饭,他妈害怕也不敢管,妹妹太小。
王安果端来半碗肥肉,拿一个馍给他:“吃吧。”
“我爸才给我做的,捡什么……”
“昨天下午听到你爸打你了,晚上到哪去了……”
“在你家草垛上……我爸找不到那里。”
架天线是个力气活,远房堂哥帽子掉了也腾不出手戴上,露出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堂哥王安庭比爸爸还大几个月,对爸爸颇为尊敬。
那一天王小满爸爸和姜东兴爸爸喝多了酒。
小满爸爸说我送你回去。一会东兴爸爸又送小满爸爸回来了,两人一起来回送了好几趟…
那时候大人的友谊也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