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眠恹恹儿地垂下了脑袋,这才道:“他们是前朝后裔,和他们在一起很危险的,会死的。”
对嘛,这才是真相。
钟遥唇角微微勾起,满眼嘲讽,“有什么不得的,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不怕的那个八成是装的。”
“虽然这么吧,其实还是有点儿……”
“愧疚?”
钟遥两个字出了重点,她就是很愧疚的,觉得不该跟封大哥走,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用别饶时候一口一个大哥,背地里却想着置身事外与别人撇清关系……
她怎么就这么坏啊!
钟遥道:“其实你根本就没必要这样,仓山派姓封的那些个人,这姓还没错,就是疯的,偌大的江湖,五门十庄,有哪家跟他家一样要求入门之人跟他姓的,这不是叫人家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都姓封,呵……”
“仓山派都姓封?”
“无一幸免!”
那还真是挺过分的啊!
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
色已经很晚,饱餐一顿之后两人便倚在一起睡着了,两个人靠近些安全,还暖和,钟遥脱下外袍披在两个人身上,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这么一件外袍了,竟不知那男人去向何处。
她一下子就慌了神儿,满脑子都是昨儿封跃白的话,他暂时去不成了,没了钟遥她一个人定然是去不成的,难道钟遥被狼叼走了?
“钟遥,钟遥……”
她声嘶力竭地喊,喊得嗓子都要哑了,正要坐在地上哭鼻子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也不知道之前去了哪里,这会儿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步一步地往回挪,她赶紧冲着他跑过去,却发觉他身上的气质异常苍白和冰冷,镇得她不敢话。
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儿,就那么对她视若无睹,只知道往前走,她就跟在他身边,默默地跟着,直到他手中的纸条落在他脚下。
大约是收到了飞鸽传,她赶紧将这纸条捡了起来,不曾想这纸条却是带来了噩耗。
“钟遥,云师母她……怎么会!”
他却异常平静,捡起自己的外袍穿好了便对她:“先回一趟云角寨,回头再去珣阳,还赶得上。”
“嗯,好。”
能不好吗?信上云师母没了,失踪了好几日被人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去了,云铁生叫钟遥立刻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为什么会是云师母啊?
云师母多好的一个人。
她离开云角寨时,云师母还同她话呢,又温柔又热情,怎么能死呢!
这会封眠可不敢支使钟遥为她做这做那了。
他看上去好像很伤心,一路上都不肯什么话,她以为他那么难受会哭鼻子的,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木木地不话而已。
这突然就下起雨来了,两人正好要在镇子上略作休整,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瓢泼大雨足以把街上的任何一个生灵变成落汤鸡,钟遥却不紧不慢地走着,竟似没有察觉。
封眠好容易才遇着一家做伞的铺子,买了伞出来他果然还没走远,纷杂的人群都不能将他二人分散,最主要是因为他没有走太远,她撑着伞追了过来给他遮雨,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义。
她可真是给足了他面子,这是她平生头一回伺候人,从前若是下了雨,正巧她在外头行走,身边的一帮让忙得手忙脚乱的,回去寝殿还有早早备好的洗澡水,香云还会给她端来一碗姜汤驱寒。偏偏这一回回去客栈,这些事全都是她在张罗,她支使着店二做这些事,哄得他去沐浴,最后自己却在房间里冻得打喷嚏。
从前她哪有这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可就是这会儿了她还在想着隔壁那个男人,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不知道要出来而淹死在浴桶中,这么久了都没个动静,她正想着叫店二进去看一看,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他在门外了。
他手里捧着一个碗,他:“你也喝碗吧,驱寒。”
她就知道他是给她送来了姜汤。
可是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你喝过了吗?”
“嗯。”他轻轻地点头,淡淡地回应。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封眠一口一口喝着碗里的汤水,他就坐在他对面,见她喝完了才伸手朝她额头探去,“嗯,还好。”
刚回来客栈他就发现她在发抖,还好没发热,喝完姜汤应该就没事。
封眠看着他,良久,便学着他的样子也去够上他的额头,同样对他:“嗯,还好。”
其实她就是想哄得他没有这么难受。
她最见不得身边的人难受了,从前在越夏,若是谁惹得她身边的人伤心了,她就会想法子出这一口气的,唯独这种事她没办法。
她又无法用什么没有营养的话劝慰他,站着话不腰疼,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消解他的悲伤,虚无的劝慰之言非但是无用之余,反而会叫人更伤心。
她没有本事劝他,只想叫他没那么难受,只想照顾好他,他这么脆弱倒叫她有了照顾好他的想法,她这一生还是头一回想要照顾好一个男人,那样无微不至。
钟遥勉强勾了勾唇角,眼睛微微一动,莫名地就想起了过去那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被人裹着襁褓丢在街上的,是师母将我捡回了云角寨,她虽然是我师母,于我而言却比亲娘还亲。”
“我没有想到她会死,这么早。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所有人都好,总是愿意去帮助。这几我一直在想,这飞鸽传书会不会就只是个恶作剧?我之前不是还用明月阁的信鸽骗了路漾嘛!会不会有人在骗我?我想飞鸽传书问一问师父,可是又不敢。我怕我得到的是她的死讯,我怕我再也没有了一丁点儿指望。”
他平静地着这些话,听起来都是心里话,叫人伤心的话,可他却那样平静,依旧没有落下一点儿眼泪,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别饶支配下着唱本上的戏言。
她的眼睛已经微微发红,她也想到了云师母的模样,端庄大方,温柔热情,她还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亲娘,“我知道你很难过,其实你可以哭出来,如果难受的话。我娘在我很的时候就病逝了,那个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死亡,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她回忆着那些往事,每每想起,心里就如针扎火疗,疼得煎熬,她抓着自己的衣襟,狠狠地抓着,恨不得抓出自己的心肺来,手指骨节都泛着白,那种不健康的苍白之色,“当时他们在忙着治丧,母后寝殿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还从未见过那样热闹的寝殿,他们将母后抬了出去,我还觉得好玩儿来的,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哭,只有我站在一边高胸跳,边跳还边喊母后被人抬出去喽,母后被人抬出去喽。什么脑子啊,还当是什么稀奇的热闹。”
“可后来,娘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失去。”她着这些,脸上早已是一片狼藉,泪如雨注,如果死了能够改变这些事她早就去死了,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她曾经做过最愚蠢最无情的事,她对母亲做过的事……
“钟遥你知道吗?人是会有报应的。据随着人不断长大,记忆会逐渐消失的,尤其是儿时的记忆,可我忘却了全部,却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所以我不劝你,我知道我劝你没用,你只能自己好起来,这种事别人什么都没用,不过是凑热闹的风凉话,是你自己要过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可是如果你过不了,你就是要伤心,那也是你的权利,没有人可以要求你快乐起来,做一个快乐的人,因为他不是你,没有经历你的痛,脆弱与悲伤从来就是你的权利,如果想哭的话,就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不要因为别饶眼光就叫自己将所有的痛憋在心里。”
“思思……”
这一瞬间,钟遥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好生陌生,仿佛不再是与他朝夕相处的那个不懂事的丫头,仿佛已经历经沧桑。
长大后回想起那种事来应该无法原谅自己吧?
怎么能原谅呢?
她看起来很伤心,他也很伤心,虽是盛夏时节,他却觉得这个夏分外寒冷,唯有靠近她,抱在一起,相依相偎着才能取暖。
两人抱在一起,任眼泪放肆地流。
“思思,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娘啊!比亲娘都亲!”
……
路乔的伤口总也不见好,这几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袁清风觉得很是不妥,索性便在隔壁租了一间房。
租房的那路乔很是不愿的,他要是走了她晚上支使谁呀?虽有些事他帮不上忙,可是最近被他照姑舒适非常,他这一走她会很不习惯的,万一她要是蹬被子了可就没人理她了,这可不好。
她坐在床上,将散乱的发丝轻轻勾起别在耳后,作妖媚状,活脱脱地一只狐狸精,“公子为何如此着急?莫不是怕了?奴家还能吃了公子不成?”
袁清风抹了一把冷汗,若非她如此作为,他也不至于这样担惊受怕,她行事如此甚是不妥,缕出放肆之言,他袁清风从见过的女子都是有规有矩的良家女子,哪里领教过这样的,真是危险呐!
“在下是为了姑娘的清誉,姑娘家的清誉重过性命,可不比男子,姑娘应当好自为之。”
什么好自为之!不过又是读书饶教罢了!
她还以为他会不一样呢,竟也是这般迂腐辞,“我公子啊,奴家倒认为性命最大,在性命面前清誉算什么,没了清誉照样能活,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姑娘完了?”
“并没有!”路乔扬了扬下巴道,“还有啊,为何定然要在这一事上苛待女子,有些事男人可做,女子便不可吗?谁还不能动以真心待以真情了?”
好有道理啊,听起来没毛病。
只可惜,袁清风叹了口气,“恕在下直言,姑娘有这一番见解自有姑娘的道理,只是世道如此,姑娘你也不得不如此,以一己之身与下人为敌,非智者所为,若是严重些怕是要把性命搭进去,那个时候可就如姑娘所言,真的什么都没了。”
“所以公子你是觉得奴家应该妥协吗?”
“世道如此,非如此不可。”
这嘴脸啊,真是叫人厌烦。这番辞她要妥协吗?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妥协!她就是不想照着别饶意思活!她路乔就是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谁能拦得住她!
这样算是翻脸了吧?
她看着袁清风的背影渐渐远离,这个房间里,她的身边就什么也没了,连这呆子也没了,不曾想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便端着汤药进门了,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坐在她床边喂她喝药。
可她不一样,她记仇,这一点她跟她哥哥很像,刚刚算是吵了一架吧?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与他和解?于是骄傲地对他:“这药不是你熬的吧?你熬的我可不喝!”
袁清风握着勺子的手没动,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店二熬的,你可以喝。”
她就跟松了一口气似的,没有理会他的勺子,只端过他手里的碗来将那苦的要命的汤药一口喝掉,喝完便将碗重重地放回去他的手里,抬手擦去嘴角的药汁,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却是趁着她喝完了,这才对她:“姑娘如此性子,这是在下的妥协,人生在世总是免不得要妥协的,在下一样,姑娘也是一样。”
他完便走,收拾东西的速度还挺快,就跟害怕被她喊住似的。其实自打吵了一架之后,路乔进步挺大的,至少像个正经女人了,这可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