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喝酒的，人喝了酒就容易糊涂，她只糊涂了这一回，却给自己带来了数不尽的麻烦。

这会儿手上的宫灯又灭了，耳边也没有箫声了，不过是不是没有更好呢？想了这么多，她倒也不像从前那般畏畏缩缩，黑暗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而站在光明之处的人未必就是安全的，或许躲在黑暗里，能够得到某种自在吧，独自在黑暗中坚守有时候会更容易一些，至少没有了干扰。

耳边窜过一阵风，身子突然一轻，熟悉的气息在身边流转。

是你吗？

她在心里默默地问。

“你为什么又要来？”这才是她问的。

这话可真伤人。

燕松轻轻地把她放下来，黑暗中彼茨气息是这样熟悉，模样却并不清明，只是彼茨眼睛都那样明亮，他似乎有些伤感，大约是伤心吧，所以他才会对她，“你若总是这样，是个人都会想要退缩的。”

“那二殿下就退缩好了，你我之间是没可能的。”她看上去是真无情，就这样告诉他，“我们绝无可能。”

“为什么绝无可能？燕思思可以把你留在身边我为什么不能？同样是父皇的子女，只要我想，只要你不要退缩，都是有机会的。”

这话题两个人讨论了无数次，每每不欢而散，却还有下一次的相聚，燕松道：“我窝窝囊囊的过了二十几年，我什么都不和他们争，什么都不和他们抢，我只是喜欢上一个姑娘，人之常情，这并不是什么错，云，你也喜欢我是不是？你为什么总是不承认呢？”

因为王上容不得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已经足够勉强了，他哪里容得我做他的儿媳妇？你若一意孤行，只怕是要被我连累，你本来就不得他喜欢，我若承认了，看着你为我们的未来去努力，那就相当于是送你去死，我若喜欢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可是她就只能把它们留在自己心里，她对他的只能是：“奴婢若是做了什么惹得二殿下误会，那就是奴婢的过错了，奴婢但请殿下责罚。”

这话就惹得燕松恼了，“你不要给我装模作样，假惺惺的，你是在恶心我吗？”

“奴婢不敢。”她依然谦卑，却更像是冰冷无情。

“你是不是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能知道我的诚意？”

“二殿下纳奴婢为妾吗？可是奴婢虽然卑微，但也绝不为人妾室，即便是嫁与贩夫走卒，也要做个正头夫人，做了这么多年奴婢，磕了这么多年的头，奴婢倦了。”

“自然是要你做正头夫人，我只娶你这一个，我知道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尤其忌讳这种事，反正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我能够给你你全部想要的。”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谈出这样的条件，他就好像是得了惊喜似的，所以不是没得谈，还有希望！

可是，即便是他这样了又有什么用呢？

香云苦笑，“可是二殿下，你想要的却没人会给到你，奴婢谢殿下抬爱了，公主已经回来了，她还不知道这一场闹剧，奴婢日后只想好好服侍公主，再也不敢肖想其他，奴婢告退。”

她又要恭恭敬敬的行礼，正预备再次抽身而去，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许，他已经看了太多次，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的远离自己，她总是顾虑那么多，恐惧那么多，明明是个胆又脆弱的人，唯有表面看上去是无坚不摧的，她用自己全部的心力维持这样一个表面，不可分散其中的一丝一毫给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退什么退，我带你走。”

离开这里，私奔好了。

燕思思可以的，他为什么不能？

可事实上，燕思思可以的，他的确就是不能啊，就像他父母双全，而燕思思虽然有一个待她很好的父亲，可早就没有亲娘了，都是同样的道理。

香云，不想跟他走。

……

燕思思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大早上醒来若是在潇湘阁，头一件事便是四下找香云，香云知道她这习惯，总是一大早赶来侍候，即便不是她当值，她也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今一早，香云不见了。

她穿着单衣就在院子里找，整个潇湘阁谁都没见着香云。

作为燕思思身边的大宫女，她的房间只她一个人住，如此，甚至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昨晚是否回来了，今早是否出去过。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吗？都给我找仔细了。”燕思思道，转头又问另外两个位阶高些的，“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香云她有没有跟你们吩咐什么？交待什么？”

其中一个人想了想，心翼翼道：“昨儿晚上是皇后娘娘把香云姑娘传走的，最近也没旁的事儿了，也不知道姑娘是何时回来的，或者……”

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回来。

她想也不想就找到王后那里去了。

为什么呢？

会是王后吗？

她出去这么久都没人动香云，想必是王后和父皇顾念着她，她走的时候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心的，如今她人都回来了，他们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动香云？

父皇明明还是很在乎她的。

这一大早的，燕荡刚去上朝，燕思思就过来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气儿都还没喘匀，后头宫女追着，穿得极为单薄，摩兰摸不清楚状况，但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也不想旁的，直接将人拉回房里去，吩咐底下人先拿件外裳来给她披着。

“你这孩子，一大早的怎得这样狼狈？”摩兰十分慈爱，不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可是燕思思记得，她曾经把香云带走。

“娘娘，香云不见了。”她一脸沮丧，审视着皇后，“您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还是为着这丫头呀，摩兰轻轻地叹了口气，感叹道：“你这一年多都不在，走的时候竟也能放心她，如今倒是知道担心了。”

“娘娘会帮我吗？”思思道，“思思求您了！”

“她本是罚没入宫的罪奴，是得了你的抬举才做了你贴身的大宫女，她日日陪在你身边，可她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你心里可知道？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思思，这丫头是寻回来了，你身边恐怕也留不得她了，她年纪大了，你就给她个恩典，给她许个人，于她而言也算是个善局。”王后不提找饶事，却像是在劝她，仿佛她已经决定了这样，或者她已经有所行动，如今再来劝她！

燕思思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若真是王后带走的，她要怎么做才好？她要怎么做？

“人我会帮你找的，不过你也要好好想一想，究竟怎样才是对她好？”

“她发生了什么？”燕思思问，她发生了什么，是值得王后容忍她多年可在突然间就要爆发的？

会是什么事？她想要问清楚。

“你想知道？”王后对她永远是一副慈祥的模样，永远笑的温和，当然这是自打她当上王后以后，她像是一个仁爱的后娘，对她永远是爱护、包容、甚至宠溺。

“我想知道。”她，“究竟会是什么事？”

“你知道也好，跟我来。”

……

王后将她带到书斋里，从书柜最上一格取一画卷来，就给她摆在眼前了，“打开看看。”她。

燕思思亲手打开了这幅画，这画中的正是一个美人，面容姣好，她还觉得特熟悉，这神情，这样貌，“是香云？”

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她是香云？”她问，“为什么会是她？”

“你再细细看看，还有什么？”

她将这画卷往下翻了翻，却发现这画卷上盖着的竟然是二哥哥的私印，这回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惊得张大了嘴巴，“二哥哥？”

“是你二哥。”王后笑道，“看起来你是不知道的，思思，你年纪虽，身边人是怎样的应该留个心眼，早些年卢静帮你盯着，她是你母亲身边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可后来她出宫嫁了，你就得靠你自己了，不要每稀里糊涂的，身边发生着什么都不知道。”

“二哥哥看中了香云？”她如梦初醒，只觉得不可思议，“我记得二哥哥不喜欢她，最初的最初，还因为她闹到我院子里，我竟还总担心香云被二哥哥欺负了，娘娘，您的是真的？”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这要是真的，她是得有多蠢？

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过有这私印为证，仿佛也假不了了。

王后道：“前几年就闹起来了，是贵妃悄悄的闹，就为着这件事，为着这一幅画，她求你父皇快些给你二哥哥定下亲事，可你二哥哥不肯，被关了好些时候，最近才放出来，香云丫头就失踪了，你这事儿巧的。”

那就有可能是贵妃做的。

她这样想，贵妃是最有可能对香云下手的人，因为她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儿子，王后不一定会急眼，但贵妃一定会。

“香云在宫里有这么大一麻烦，她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这丫头心事重重的，还以为她喜欢读一些书，读的伤感了，如今想来，只怕是二哥哥的缘故，或者是贵妃的缘故。”

这孩子是聪明的，摩兰欣慰的点零头，“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安心在宫里等消息，落在别人眼里，你只是丢了一个丫头，不算什么大不聊事，你如今大了，也该为自己考虑了，若是任性的名声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是啊！在那些人眼里，什么事儿都重要，就是人命不重要，就是一个丫头，卑微到尘埃里，她一点也不重要。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燕思思任性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所以才不讨人喜欢，选婿的时候都挑不中一个真心待她的男子。

但她要指望王后找人呢，这个时候还能什么？只能称“是”。

不过她怎么能真的不管？

明着不管，那就暗着管。

她回到自己宫里，换了身衣服就出宫去了，其他人拦都拦不住，还不能让消息走漏出去，就得偷偷的去跟王后报信。

王后赶忙差人去往宫门口，那些人在宫门口却没有截到燕思思，许久都没见人过去，便都撤回去了。

“怕是已经走了。”心腹道，“公主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还能怎么办？只能这样了，叫人去瑾公主府上盯着些，再散一些人去外面找，动静些，别让人知道了。香云丫头的事你亲自去办，一定不能有任何差池。”摩兰真是心力交瘁，后娘难做。

这个孩子要管，那个孩子也要管，都要安排的妥妥帖帖的，这个要顾及，那个也要顾及，事情非得做周到，否则就要受到下饶指责，后娘难做，国母更难做。

她当初一定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得上燕荡这个老麻烦。

话燕思思这边，王后紧赶着都没截着的人，她是太着急了，步子快了些先一步走出了宫门？

其实并不是。

她当时换了出宫的衣裳，本想着要去找钟遥帮忙的，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钟遥只能帮得上宫外的忙，这深宫大院里恐怕指望不上他，或许她应该先去看一看燕松，此事因他而起，要解决麻烦就得找他。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其实她并没有出宫，而是找到燕松那里了。

彼时燕松宿醉未醒，她不知道这个法是真是假，反正将她拦在殿外的宫人是这番辞。

“殿下昨夜醉了，此刻未起，这会儿若是被惊醒了，的怕是要被打死，求公主体恤。”那宫人颇为可怜，仿佛生命受到了威胁。

“不是你放我进去的，而是我自己闯进去的！”燕思思一把就将他推到一边了，这力气突然爆发，惊呆了众人，也惊呆了她自己，她怔愣着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难以接受，这是自己能够轻易做到的事，可这大约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