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跑吗?”他冷冷道。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缓缓地滑过她的脸颊,垂落在他玄色的长靴上,沾湿了。
今儿还没怎么开始呢,人就软了,路南月突然觉得挺没劲的,一个人再倔强再执拗又怎样呢,只要有了软肋无论是谁那都有可能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他这妹妹向来就是疯疯癫癫的,没心没肺无牵无挂,也不怕任何疼痛与折辱,他头疼了这么多年,未曾想到了今这个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早知道她这么好掌控,他早给她安排个喜欢的,怕是早就服帖了。
袁清风,呵,什么眼光?
果然是个蠢货,这么容易被人哄骗,一门心思都防着他这个亲哥哥了吧,她防得住吗?
“我要信你吗?”他讽刺的笑了笑,“你自己数数,这都多少回了,人都有一就有二,对,还有那句,狗改不了吃屎。你改得了吗?”
路乔艰难的抬起头来,眼眶里已经满是绝望了,就在这月狼镇,这偏僻的去处,路南月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事情今日就是如此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她问他:“你需要我怎么证明?”
还真是明白人啊,可惜她每次都这么明白,可下次还要再犯,在路南月这里,她早就没什么信誉可言了,他这次找过来就是要彻底解决问题,他动了动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想他死,你就先给我滚开!”
路乔赶紧松开了他,又被人拖到一边去,拉起来站着,路南月缓步走到桌案前,慢条斯理地翻开宣纸,面无表情的研墨,浓浓的墨汁漾在四方砚台里,却像是心头流出的血,她闭了闭眼,眼泪却止不住,却还是忍着心中的痛道:“我可以答应你,我给他留书一封,只是我不喜欢他了,抛下他了,叫他余生都恨我。”
“他会信吗?”路南月道。
“由不得他不信,此番留书之后他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本来就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做出这种水性杨花的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你想的话,你还可以决定这封信的内容,你什么,我写什么,绝对叫他彻底死心,叫你满意。”
“你和他之间你们的感情一封信就能解决啊?”路南月惊讶的看着他,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其实更像是在嘲笑她,好像在,你们也不过如此嘛,就你这条贱命,怎么会有人疼惜你?
“可以。”路乔哽咽。
路南月轻轻地笑了笑,这信还没有写,便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兄妹两人俱是一惊,不同的是一个人是惊喜的笑了,另一个却是惊惧,更多的是害怕。
路南月示意她身后那俩人松开她,看上去又是特别体贴,还为他整理了整理方才弄坏的衣裳,替她拍掉身上的尘土,话句句轻柔,却句句叫人如坠冰窖,“真是太巧了,他回来了,你这是不是意?”
路乔慌得直摇头,便听到他又:“还是当面把话清楚吧,分手嘛,书信分手太没诚意了,我都看不下去,也对不起两位这一场轰轰烈烈啊,你是吧?”
路南月根本就不给她机会选择,完这话一把就将她推了出去,自己带着手底下两个人躲进了内隔间,在暗中看着一场好戏。
路乔现在浑身都发软,也不知道是害怕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身上的伤并不重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难过,她好恨,恨路南月,也恨自己的命,她当初为什么要活下来,当初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死了也挺好的啊,那个时候懵懂无知只知道快乐,死在最快乐的时候那有多好啊,可她就是活下来了,她也恨自己。
袁清风终于推开门儿进来了,尽管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这屋子里一切如常,床上的女人状态很不好,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就靠在枕头上安静地睡着。
大夫方才,这葵水疼起来的确是挺要命的,路乔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闺中女子,她有武艺傍身身子强健竟也受不住这个,他不免有些心疼。
他正要出去煎药,女人却醒过来了,即便是他的动作极,生怕一个不心就把她吵醒,可她还是睡眼朦胧的醒了过来,声音都有些沙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药呢?”
“我去给你煎。”他道,“你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我叫你。”
“我想吃阿嫂店家的粉蒸丸子,还想喝蘑菇汤。”
“可以,我先去把药煎上,然后就去给你买。”
“不行,我现在就想吃,药可以待会儿煎,丸子必须马上吃。”
袁清风怔了怔,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他觉得可能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心里憋闷,这种时候就不能跟她讲道理了,顺毛儿哄着她心里或许能够舒坦一点,他也就舒坦了,不是救人先救心嘛,于是他最后就答应了,“那行吧,那我去。”
临走前还给她倒下一杯水,体贴道:“你先喝着,多喝点儿。”
……
她方才心里直发慌,巴不得他马上离开,可是他却磨磨蹭蹭的,还好路南月没有出来捣乱,如今总算是走了,她心里觉得悲凉,却也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路南月这会儿就出来了,看起来怡然自得,嘴角挂着嘲讽的笑,“不想把话绝?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好好的告个别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不辞而别?不知道什么叫好聚好散吗?”
“我们不需要好聚好散,他恨我就最好了。”她眼睛微微失神,他知道她心里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而且痛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她道,“你要我写什么?我写了就好。一字一句都是你做主,我也不能耍花样。”
“好。”路南月也没有再逼她,其实他的目的就是解决事情嘛,能够解决就好了,没有必要非得闹出人命来。
路乔坐在桌案前执笔,路南月一字一句的教她,她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人死死地盯着她,不给她一点点耍花招的机会。
“袁清风,我走了,至于我为什么要走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曾对你付出过真心,可你竟然骗我。”
路乔突然抬头,“你什么?”
“我要你写!”路南月冷冷道,“后悔了吗?需不需要我现在就把他的脑袋给你剁下来?带回去就挂在你床头,让你日日相看?”
“他……骗我什么了?他不会骗我的。”
“像他那种书生最要面子,若是知道自己有什么短处被你捏在手里,他是因此被你厌弃了,一定再也不好意思去找你了,你是不是?”
“他有什么短处?若是他当我误会了他,又要追去解释……”
“写!”路南月道。
路乔只好低头,只听得又道,“从来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你深受宰辅看中,与我本不该有任何交集,你所谓理想所谓抱负真的能够因我而放下?你放下过吗?有些事情我不想明了是因为出来脏了我的嘴,写下来脏了我的手,你我之间就此作罢,你就去官场上搏你的前途,我自有我的逍遥人生,不要再来找我。”
一封信写到最后一句,最后一个字,路乔手都软了,心也碎了,却还要被人拖着带走,路南月简直是铁石心肠,这世间最柔弱的眼泪都无法打动他,他就这样把她带走了。
这一回回到明月阁,倒是没有往日的虐待,路南月将她软禁在自己院子里,安排了最好的女史婆子服侍,倒叫她过起了千金姐的生活,她虽然忙着伤心也觉得反常,可是被人死死看着她根本就无法反抗,直到同她有婚约的陈泽上门迎娶,这所有的事情也就都通了。
“难道路阁主把你抓回去只是为了逼你履行这门婚约?”封眠道。
若是如此,怕是这世上许多人都会觉得是路乔胡闹吧,有婚约在身却抛弃自己的未婚夫婿跟别的男人私奔,路南月此举可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成了逼迫自己妹妹悬崖勒马的正义之士,封眠却很同情她,她跟乔姐还真是难姐难妹,背弃婚约是错,可是这婚约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们自己定下的,自己的人生就要自己做主,别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乔姐,袁清风后来就真的没有找过你吗?”她想着,若是可以想办法把乔姐带走让她重新开始如愿以偿……
可是路乔却摇头,笑着,“眠,我都已经嫁人了,你不用帮我考虑那些,就叫我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其实也不错,真的。”
加个真的做什么?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是假的似的。
封眠能够看得出来,乔姐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是苦涩的,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听的那些,进到这云华门大宅一路走进这内院所见所闻……陈泽哪里是娶了一个妻子?分明是关了一个囚徒,要这样精细的看着,不许她见人,不定连这院子都走不出去。
“乔姐原来是放弃了吗?”那样的疯狂挣扎过的一个人,最后也要这样妥协吗?封眠心中一阵酸涩,总觉得看着她也是看着自己,命运就摆在那里,是接受还是反抗……她无法服自己去接受,任性的选择了反抗,乔姐却这样妥协了。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并非是要和谁在一起,只要能够永远摆脱路南月,我做什么都校”她道,“你明白吗?”
这话她从前过一次,封眠一直都还记得,到了如今也是这样吗?那袁清风又算什么?曾经的不舍与思恋又算什么呢?其实如果想要摆脱路南月,若是想要的仅此而已,就这样嫁人是最安稳的做法,他再也没有办法干涉她,管制她,折磨她,若是再私奔一次只怕还要被找到,那明日又是昨日的重复……可乔姐真的就放下心底的爱慕了吗?
“那他不是把你关起来了吗?就是那陈大哥,你可当心点儿吧,别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两个都不好惹的,人生就短短数十载,为什么不去追求更好的,却要留在这里勉强?”
“不是他把我关起来,是我自己不想出去见人,知道吗?陈泽,就是我夫君,他最近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他有本事有才华,云华门如今是越发不可觑了,这不,武林大会都开到了庆阳,这可是史无前例啊,做他的夫人成了一件风光的事,五门十庄那些个女人有几个不眼红我的?我倒是去见过几个,不只是女人,连那些个男人嘴脸都没那么难看了,就是让人恶心,如今这样奉承巴结,当年也是他们背地里可没少笑话我,我也懒得跟这些人话,于是就躲在屋子里装病偷懒,他请我出去,我都不出去,陈泽也是尊重我的意见,这不,为了防止别人打扰我,这一路上多少守卫啊?我真的,还挺感动的。”
她看起来还真是挺得意的,就叫人觉得她方才那些悲伤啊,不甘啊都是错觉。
真的是这样吗?
连封眠都忍不住怀疑。
这乔姐还真是和一般的女人不一样,难道她对袁清风根本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或许江湖上那些人还真是没有骂错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啊,封眠笑着摇头,还真是挺无奈的。
感情这种事,放下了也就放下了,缘分到了就在一起,缘分散了就分开了,都可以选择,都有自己的考量,什么更重要一点什么是次要的,都应该是自己决定,乔姐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了,她作为一个旁观者还真不好什么别的其他的。
“行吧,那我不会再做什么了,我也会回去叫阿遥放心,就祝你和陈大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怎么样?”
路乔乐呵呵的,“你可真会话。”
但其实封眠觉得她这会儿又在勉强,是错觉吗?
这真真假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