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遥也没有走太远,就在后头的园子里坐着,手里抓着一根枯了的枝条,一截一截地要掰断,看起来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封眠追过去,走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你又何必如此呢?他老人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都是担心你的。”
他垂着头,也不言语,好像是没听见的样子,可是手上的动作却停下了,又像是在认真思索……
“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敢跟皇后娘娘撒气,也不会去斥责刁难底下人,在那两位哥哥跟前也最多是不说话,只有见到父皇的时候,才会没有底线的撒娇置气,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闹,父皇他始终都是我的爹爹,永远也不会不要我,我永远都不会失去他。”她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坐在他身边,趴在桌子上,认真而专注地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像个纯真无辜的仙使。
她轻轻地抬起手,抚向了他的脸,浅浅的笑着,“能不能不要生气啦,我知道,阿遥一定是把他当做最亲的人,所以才敢这样去宣泄自己的难过,可是现在又很内疚,对不对?”
她这个样子对钟遥来说实在是难以抵抗,喜欢她的单纯无辜,喜欢她的调皮任性,心疼她的胆小无助,无法抵抗的是小意温柔,他目光闪烁,闷闷地说,“看破不说破,你还真是不会做人。”
“你还说我不会做人?就跟你多会似的,你是真会啊,好端端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郑连翘都已经在你的努力下因爱生恨,对你下手了,我倒是比不过你,还没有人能爱我爱到这步田地。”封眠说起话来有些酸酸的,这个时候却恰到好处,酸酸甜甜,叫人心里欢喜啊。
钟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是真没想跟他吵,可是他怎么一见着我就想着训我呢?我这千里迢迢的赶回来,还没有说上半句正经话就……”
“他也不想这样的,封跃白的人刚走不久,大家都是为你我着急,当然主要是因为你。”封眠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这会儿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再加上你刚刚脸色也臭,本来就是咱们让尊长担心了,现在烈火上还要浇点儿油,这不就烧起来了吗?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如何?”
“对,的确是,老头子年纪大了,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糊涂,跟他计较也太掉份儿了,不值当!”钟遥想一出是一处,说到这里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我这就去跟他说清楚,我回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跟他吵架的,谁稀罕跟他吵架。”
说完这句还真就去了,封眠有时候也没办法,真是拿他没办法,这家伙有时候就是个老江湖,狡猾的要死,聪明的要死,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哄一哄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她这一次并没有跟去,刚刚和他在那里,觉得自己挺多余的,他们两个名为师徒,实为父子,大抵是有许多亲近的话要说,她在场不合适。
正在院子里等他,突然有黑影闪过,若不是手上多了张纸条,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出来一趟吧,云角寨东侧百米外的山洞里,你一个人来。”
这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有人要她过去,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
她现在怕什么,谁都不是她的对手,即便对方是封跃白,她也能一剑劈死他,去就去,谁怕谁?
她回去房里把人皮面具戴上,身份还是要遮掩一下的,免得将麻烦引到醉狐帮。
云角寨东侧百米处的确有一个山洞,她曾在卢安住过些时日,不过还是第一次过来这里。卢安山常年云雾环绕,白日里还好,夜里根本就没有人敢出来走动,她出来的时候总是与钟遥一起,山下山上走一趟。
山洞不大不小,她第一次来,却有一种熟悉感。
山洞里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叫人胃里直犯恶心,眼前似乎有什么人,耳边也传来他们的声音,有男人,也有女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们成过亲了,你不要娶她,不要娶她好不好?”
“不要闹了,很多年以前我已经把你休了,从那个时候起,我是我你是你,我和她成婚多年,再没有娶不娶一说!”
“可我给你生了一个孩子!”
……
耳边传来女人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怨毒。
她头痛的毛病再度发作,痛得肝肠似乎碎成粉末,心头似乎涌出一股子血,她被淹没在鲜血做成的汪洋里,在这汪洋中窒息。
眼前突然一阵清明,她似乎是劫后余生,重新回到了人世,痛得蹲下身子来,靠着山洞一角,蜷缩成一团。
眼前的一切都非常模糊,依稀看见的是浓郁的血液,泛着暗红色,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格外阴森,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倒了下去。
有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缓慢而沉重,一下一下的踏在她的心上,她将自己蜷缩的更紧,头都不敢抬,只看到那玄色的长靴,就在自己眼前。
“这个地方还记得吗?不久以前,云夫人就是死在了这里。过去的事情或许你都忘掉了,但你今天过来这里,或许能够找到些许回忆,能够理智的看待这个问题,就不要再妄想置身事外了。”
眼前的幻象都不见了,血也不见了,人也不见了,只有长靴还在,声音也还在,她也终于没有了头疼欲裂的感觉,这会儿人仿佛清醒了,撑着墙站起身来,眼前这个人她见过,不是别人,正是封幽生。
“刚刚你做了什么?”这点儿警惕她还是有的。
“我做了什么?”封幽生笑了笑,“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做了什么还重要吗?没有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在记忆里?师姑你应该看清自己的立场,不要入错了门,将来后悔莫及啊。”
跟他主子一副德行,还是这些话,没有一点儿新意。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她实在是没了耐心,她心里就想着,如果他再说一句废话,她就让他死在这里,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一个算一个!
“当然是希望师姑你能够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师父的意思是,师姑想要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不需要有别的顾虑,他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安排好一切?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够怎么安排?
这一刻,封眠突然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的没用,或许可以留着他,如今这局很是难破,或许他有破局之法。
是啊,局本来就是他家主子设的,哪里有漏洞,哪里可转圜,他心里最清楚,他可以轻易地破了此局。
“她会怎么安排?”封眠道,“如果你连这个都不告诉我,我要如何相信你?谁知道你家主子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事,他凭什么会觉得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还会相信他?”安卓anzhuangne
“师姑回去之后自然会知道的,您也要体谅一下我们,若是手里连这点儿好处都没了,您恐怕是要叫小的我死在这里了,您说是不是?”
这倒是实情,若不是还惦着他有这么点儿用处,刚才她就一掌拍死他!
“女娃儿,跟他废话这些做什么,看我老洪剑来……”封眠还没有反应过来,洪昇末竟然打外头冲了进来,进来以后撂下这话就冲着封幽生一剑刺去,封幽生躲闪的还算及时,洪前辈也实在是没有章法,竟然叫她躲了过去。
封眠拔出自己手里的剑,洪昇末却急得瞪眼,“这小杂种上回暗算我,你别动,把他交给爷爷我收拾!老子今天要了他的命!”
爷爷?老子?不是叔叔吗?
封眠眨了眨眼,安静的退到一边去,就看着两个人厮打。
不得不说,前辈就是前辈,封幽生作为封跃白的弟子,能够出来给他办这种事,想必是深得他信赖的,看这武功也是得了他的真传,颇有些章法,洪前辈虽没有章法,但没有章法就是他最大的章法。
几次交手之后,封幽生渐渐的落了下风,甚至好几回,洪前辈差点伤到他的要害,直接取了他的狗命!
他终于落了下风,这样耗下去总有撑不过去的时候,封眠乐见其成,却未曾想到这时候山洞外竟然又跑来一行人,竟然是时度与云芝。
云芝手里拿了一个罐子,闻着香味儿,大抵是给谁煲了汤,她掀开盖子挥了挥手,这味道散的更浓郁,洪前辈就站不稳了。
只见他突然两眼发光,将自己手里的剑随手一丢,循着这味道跑了去,“木华云果汤!臭丫头,老子一年到头儿就能喝上那么几口,不打了,喝汤去!”
高手在动手的时候是惊艳的,可是他随时有可能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连放弃都放弃的这么别致,封幽生刚才中了一剑,这会儿也就是勉强能站得起来,要是他们晚来一步,他大抵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封眠死死地盯着他,拔出自己手里的剑,时度却硬生生的将那剑又按了回去,向她使了个眼色,大致是叫她先冷静一点。
封眠觉得自己已经够冷静了,否则那家伙这会儿早就成了尸体了,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时度缓步走上前去,笑得温润而得体,“幽生,不要介意,我家师叔向来如此,不过是孩子气而已,大致就是想要同你比划比划,让你见笑了。”
见笑了?怎么可能见笑?明明是见血了。
封幽生大抵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即便是伤成这样,也得笑着点头,“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早该下山的,打扰诸位了。”
“受伤了?是不是需要疗伤?小芝,叫几个人来,扶着幽生回去寨子里住几天,好歹把伤养好了。”
封幽生这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赶紧说道,“不需要,不需要,这点小伤不严重。”
时度对此很是疑惑,他皱着眉看着他,“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我看你还挺严重的。”
“真不需要。”
“那……我让洪叔送你下山?”
让他下山?恐怕是送他回家吧?回老家的那种!
封幽生自然是拒绝的,“不必了,不必了,怎么好麻烦老人家。”
他说着这话,自己慢悠悠的挪出去了,看上去还真是狼狈,同方才那副嚣张到欠打的样子真的是判若两人。
时度浅浅的笑了笑,看向封眠,“不要总想着用暴力解决问题,他要是死在这儿了,咱们就更说不清了。”
都是明面儿上进来的,送了拜帖走了正门,这天底下谁不知道?正是这种关头,风口浪尖儿上,不可有丝毫大意的。
他是听到人来禀报,洪叔跑进了这里头,还听到打斗声,不得不过来解决问题。他也是后怕,要是晚来一步,那可就是真的什么也赶不上了,这一个两个的脑子都不是十分的清醒。
“好香啊!”远处传来洪昇末的感叹声。
有了一口吃的,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就跟个孩子似的,封眠笑着摇了摇头,听到云芝说,“叔啊,你以后不要老往外面跑了,就在咱们家里,我天天给你做不一样的好吃的,好不好?”
“死丫头,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老头子我不会信你了,哼!”
真的是个小孩子了。
“小眠姑娘,差不多咱们也该走了,这入秋了,天气怪凉的,你穿的这么单薄,回头若是病了,阿遥他得多担心?”时度暖心道。
封眠很想离开这里,却总觉得怪怪的,她喃喃道,“这里……”
“你曾经来过。”时度道。
封眠心里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来过?你到底知道多少?”
时度与云芝相视一眼,两人都是皱了皱眉,时度无可奈何道,“你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和阿遥过来这里,因为……师娘。”
“找线索?”
“对,是找线索。”时度道。
真的只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