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进来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找到了一个缘由。

心里的紧张感却并没有消失，而是有几分悲怆。

刚回到云角寨，钟遥便迎面而来，看起来真是一脸紧张，他紧张的时候眉头会皱的很紧，步子也会加快，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她过来，无视身边其他人，逮着她就是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可听进一句两句？”

“好凶啊。”云芝轻声嘟喃，时度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亲昵，轻轻的摇了摇头。

钟遥都要急死了，他从师父房里出来，再回去找她时，她人就不见了，也不在房间里，寨子里到处都没有她的影子，问了人才知道，她方才出门去了，他正要出门去寻，就见她不紧不慢的回来了，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种时候出去做什么？她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

他向她发火儿，而她竟然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胸膛，颇有些伤感，十分可怜，“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反正谁都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想知道那个人找我出去做什么，那个人是谁，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我只是想要做一些事，为我们做一些事。”

又来这一套，钟遥撇了撇嘴，明知道他最受不了这个，她每次都这样，当然还有下次，真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等等，那个人？

“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我不是戴了面具了吗？怎么好像谁都能把我认出来？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我？”她摸着自己的脸，这触感，的确是人皮面具，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用问一下她是谁吗？

云芝咳嗽了几声，善意地提醒道，“其实你衣服没换。”

“还有你的眼睛。”时度补充。

也是啊，回来也就是今天的事，衣服当然没有来得及换，见到她出门的小厮也并没有细细看到她的脸，只是远远的认出了这身衣裳而已，何况还有声音，举动，还有她手里那把剑，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易容术也不是那么的难以理解。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潋滟的紫眸独一无二，这个是易容也改变不了的，有的时候时度甚至在想，她用这张人皮面具真的是挺多余的。

封眠无奈了，她这一路上就这样赶回来，竟然一直都没有考虑这些问题，她想到那些时候在京城，每每想要盖上一张人皮面具出门去作乱，总是成不了事的，尤其是子木哥哥，回回都能够精准地找出她。

看来她真是没有这项天赋啊。

“先别着急说这些，你刚刚说那个人？哪个人？”钟遥道。

“封幽生。”封眠小声地说着，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他？你一个人跑出去见他？”钟遥心里那股子火气一下子涌到了极致，这丫头脑子进水了吧，出去乱跑也就算了，什么人都敢一个人去见，什么事都敢一个人去做，近来胆子肥了？

“当时我不知道是他。”封眠赶紧捋顺狮毛，“好啦好啦，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干嘛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心？先回去，我还有事和你说呢。”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不知道是谁你就敢出去？我看你是想上天！”

“什么一套一套的？还上天呢，人家最多上个房，好啦好啦，这不是在道歉嘛，先回房啦！”

……

然后时度和云芝两个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那个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的二愣子跟着一个貌美嘴甜的姑娘离开了，真是被哄得服服帖帖的，啧啧……

半夜里，封眠在房里睡觉，就听到有人敲她的窗子，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最近经常做梦，还都是一些怪梦，可后来她发现这其实是真的。

她起身披上衣裳，在床头拔了剑，缓缓地往窗子边儿上移，轻轻的打开窗子，窗外突然冒出一张人脸来，还狰狞非常！她如今虽有些好身手，可是胆子着实不大，她下意识的往后窜，心脏砰砰怦怦地跳，跳个没完，她心绪还未平定下来，便看到屋子外头那张脸十分嚣张，那个人像个顽童似的高兴的拍手，几乎快要跳起来，“好玩儿好玩儿，真好玩儿！吓死你吓死你！”

这个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窗外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洪昇末。

醉狐帮最有资历的一位长老就是他了，封眠觉得自己现在有理由怀疑，他之所以会成为长老，是因为他是掌门云铁生唯一的师弟，云铁生又只有两个亲传弟子，可是帮中又必须要有三位长老，这就不得不拿他来凑数。

大抵是这样，没错了。

封眠抚着胸口抱怨，“红叔你干什么呀？大晚上的怪吓人的，您就不需要睡觉吗？”

洪昇末跳起来直拍腿，“不睡觉不睡觉，不好玩儿，不好玩儿，你，丫头，你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

他挠着脑袋，看起来是在绞尽脑汁的思考这个问题，可是都思考不出个结果来，脸色越来越急躁，五官都要挤到一处，看起来就是个随时要爆发的炸弹，封眠真怕他一不小心把这给炸了，赶紧提醒道，“红叔，晚辈名叫封眠。”

“封止的封？睡眠的眠？”他瞪大了眼睛问。大夏axiabk

“正是！”

“哈哈，你是封眠！”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看上去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先是一阵发愣，接着就是一阵狂笑，笑得声嘶力竭，用全身的力气在笑，可即便是月光幽暗，她还是看到了他眼角隐约闪现的泪水……

这样怪异的笑声，在泪水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悲伤，十分悲壮，封眠心里不由得一痛，大抵是出于悲天悯人的心肠，她竟然觉得鼻子一阵酸涩，眼角就有泪水流下。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眼前的这一切叫她觉得难以置信。不应当如此的，这模样实在是没出息，自己的事哭也就罢了，怎么不关自己的事也要哭？

或许是那个人的笑声实在是太大的动静，以至于惊动了对面儿的钟遥，他也披上衣裳走了出来，见这场景还是困惑的，“红叔，红叔……”

他的红叔顾不上搭理他，只顾着自己笑，钟遥找到了她这里，“大晚上的你们在做什么？红叔他……等等……”

他正说着，仿佛这时候才发现了什么，轻轻皱着眉头，充满了困惑和不解，他抹向了她的眼角，轻轻地替她灭除悲伤的痕迹，“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啊，主要是红叔，他就是问了一下我叫什么，然后就这样了，我看到他好像哭了，可是他又好像在笑，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哭还是在笑，是心中欢喜还是悲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很痛，其实我经常这样的，你倒是应该看看红叔他……”

“名字”钟遥突然就警惕了起来，“那你跟他说的是哪个？”

“封眠啊，在这里我不是只能这么叫吗？其实我现在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虽然它是你娘的名字，这么一说我就觉得更奇怪了，封跃白他是不是故意的？我和你……我用你娘的名字……这什么呀……”

钟遥这会儿可没空儿想这些，封眠的话提醒了他什么，红叔听到这个名字会是这样的反应，这说明什么？都是那一代人，他或许知道什么，或许他与母亲曾经也有过某种关联。

是啊，当然有关联，母亲曾经是父亲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嫂子，自然应当是熟识的。只是父亲提到母亲的时候，或许也有淡淡的悲伤，但更多的是感慨吧，他从前总是看着那幅画像，也曾经为她流泪，不过那都已经是曾经的事，很久以前的事。他有后来的妻子，也有后来的孩子，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完整到模糊了从前的记忆。

父亲都是如此，怎么红叔这个做小叔的反应却如此激烈？这就说明其中有问题。

“你出来，跟我来。”钟遥把她喊出来，又去拦着自家叔叔，他几乎是冲过去抱住了他，洪昇末原本像个疯子似的飞来飞去，这会儿竟然叫人用完全不讲理的方式给套住了，且是抱得紧紧的，气得他牙根儿直痒痒，“你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有一股子蛮力！”

蛮力当然是有的，从前也不差，如今他练了易阳术，那自然是更上一层楼。钟遥如今听这声儿，红叔这是不糊涂了？

这也正常，他本来就是一阵儿清醒一阵儿糊涂的，钟遥觉得自己也能够适应，人在这会儿清醒了最好，有些话也好说清楚。

钟遥道：“蛮力倒不敢，在红叔跟前，咱们这些小东西就得敬着点儿，如此不过是巧合罢了。”

……

睁着眼睛说瞎话，封眠叹了一口气，不过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红叔，原来他不是一直疯的，也有正常的时候，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里冷笑，就跟她一样。

钟遥究竟想做什么呀？如果只是要把人拦着，把她喊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叫她搭把手？不至于吧，就看眼下这情形，他一个人搞得定啊，别说把人控制住了，拖回房间里都不成问题。

“还不撒手！”洪昇末恨不得敲死这个死小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那师哥也不知道怎么管的人，这群小东西越发放肆。

“撒手撒手撒手，钟遥乖巧的很。”不仅撒了手，还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拉着封眠又上前来，热情的介绍，“红叔，这是封眠。”

洪昇末一愣，抬起脚来就是朝他踹，边踹还边骂，“就这点儿日子没见，臭小子你还学会口出狂言了，老子是你戏耍的吗？是不是活腻歪了，小混蛋，小蠢货！”

钟遥连忙躲闪，洪昇末就在后头追，明明是两个武林高手，此刻却如孩童般戏耍，封眠被他们绕得眼晕，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这红叔……正常起来也不是那么的正常哈，这精神不正常还带传染的？钟遥今晚也不正常，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快的笑过了，很久没有这样嬉闹过，那些事情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没关系，小问题，然而事实上真的是如此吗？

不过是为了哄着她心里舒服些，他知道他心里若是没底，她应该就会更没底吧，毕竟他是长在这里的人，她如今身在异乡，却莫名其妙地搅进这样的是非里，到今天为止，她还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肯放过她，更不肯放过钟遥。

当然主要是她，钟遥平日里性子的确是乖张了些，看着不好相处，可她呢，只是因为离他近了些，只是被他连累吗？

可以这样想，直接却告诉她或许并非如此，谁连累谁还不一定，毕竟她体内有一颗盘龙丹，毕竟封跃白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到她这里来，只是想要把她带走。不，准确的说，他是想她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还有这个名字，封跃白当初给她这个名字的时候，究竟有什么目的？揣着什么心思？都到了今天了，他从前骗她的那些鬼话，她当然是一点儿都不会信了。如今她心中已经很是笃定，封跃白一定有他的企图，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云夫人的死是她造成的，又会是什么目的？是栽赃陷害？或者是……

她不敢想。

或许她早就已经进入到他的圈套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一切都不好说。

再看眼下，那边那两个好像是跑累了，终于有停下来的迹象，似乎正在不远处谈判，远远的，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是那么的大，封眠听不大清，等他二人过来的时候，封眠只看到洪昇末招了招手，“丫头，跟我来。”

钟遥紧跟着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他笑着看向她，是无比寻常又让人珍惜的笑，他说：“跟上啊，想什么呢？就知道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