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钟遥觉得自己听不大明白。
好奇心让他停下了脚步,既没有转身离去,也未曾推开门打断这二人。
“师父,有一点徒儿不是很明白,不知当讲不当讲。”听起来他似乎很犹豫,似乎是想了许久才下定了这个决心决定今日来问。
钟遥侧着耳朵细细的听,他听到师父说,“你是想问,为何阿邦许久之前就落到咱们手里,却要将此事瞒着阿遥?”
这句话恍如晴天霹雳,钟遥自认为自己是个冷静的人,这一刻心里确实猛的一颤,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像是站不稳了,只能撑着墙……
屋子里的云铁生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情未必是他,也未必不是他,即便不是他,也未必不是他身边的某个人,何苦呢?何苦叫他知晓?若是真有什么,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您是怀疑他?可是师娘……对他最是疼爱,阿遥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那些人诬陷他,那是不了解他,他也就是面儿上爱胡闹,他心里……”
“未必跟他无关。”
短短的几个字,钻入钟遥耳朵里,他觉得自己如坠寒窖,心底深处都在发寒,全身都是冰冷的。
此刻正值秋日,并非隆冬时节,可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处在了冬天最冷的时候,身体不自觉地颤栗,瑟缩……
原来他们怀疑他,主要是师父,他怀疑他。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几乎可以串起来了,合情合理的串起来。
卢安山洞通向月牙村密室,钥匙掌握在大师兄手里,阿邦那个时候被锁在那儿,甚至“死”在那儿,这说明什么呢?这能说明什么呢!
阿邦根本就是落在了他们手里,被他们关在了那里,可是真正的阿邦并没有死,这其中又有他们多少事儿?
他再也没有勇气推开眼前这道门,他在这里长到如今的年岁,打小就调皮捣蛋没有少受责罚,可是直到今天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不属于这里,团聚是他们的,信任也是他们的,而他是多余的,被人怀疑是一只白眼狼。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房间,窗子上映衬着那两个人的剪影,耳边断断续续的能够听到说话声,但他已经不太能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了,只是觉得嘈杂,还有多余。
为什么要怀疑他呢?为什么都要怀疑他?
他们是他最信任的人,从前他一直以为天塌下来他们都会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撑着顶着。从珣阳一路赶回来,心里不是没有归家的渴望,不是没有渴望过温暖和理解,可是如今,家也没了,温暖与理解更是从来都没有过。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蠢,他后悔自己这不该有的期待,甚至后悔来到这个人世。
封眠一直在屋里坐立不安,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传闻中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不成是有什么灾祸要发生?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讽刺,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份儿上了,还能有什么灾祸?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可能是因为担心阿遥,他从来都不是坐不住的人,这一次却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了,她的预感很不好,总觉得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落在他们身上的都是厄运。
没过一会儿,阿遥就回来了,无精打采的从外头走回来,就跟霜打了似的。一见了她,人竟然直直的倒了下去,就靠在她身上,双手毫无意识地垂着,整个人自然也是无意识了,像一个病重的虚弱的人,倒在她怀里,然后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封眠今时不同往日,练就了一身好武功,一身的力气,将人打横抱着放到自己床上,给他掩好被子时,凑近了他的脸,却发现了他眼角的泪。
他的脸色很苍白,眼角泪渍未干,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什么样的是给了他这样的打击?
封眠心中一阵酸涩,抱着他,亲他,给他吻去眼角的泪,他的身上一片冰凉,这样会不会能够温暖些?
她想要给他温暖。
她倒了一杯水,做了个棉球拿水蘸着去触碰他的嘴唇,这样或许就不会那样干涩,能够睡得舒服些。
他就这样昏睡着,眼角不时的又冒出些泪花,嘴里有时会有呓语,说的都是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不,我不恨你们了,你们相信我好不好?不要这么对我!”
“小眠,不要离开我!”
……
封眠心都要碎了,轻轻的倚在他的胸前,温柔的对他说,“我才不会离开你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就算他有一天真的众叛亲离了,就算他们接下来要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陪着他,陪着他一起生,一起死,一起走过黄泉路,来生还可以再相遇,再纠缠。
“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傻瓜。”她说着这话,不由得有些哽咽。明明出门之前他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样?
理智告诉她,或许她可以出去,找时度问问清楚,问问他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可是理智又告诉她,这个时候她不能离开,她应该等他醒过来,先问问他。
钟遥应该提防时度吗?
时度就像是他的哥哥,她也有哥哥,知道这种情分。
这样亲近的关系,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怀疑和背叛?来看书吧laikanshuba
她心里却拿不准了。
如果是以前,她绝对不会有这种怀疑,可是在这里呆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的,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今日红叔说起那些往事,封眠前辈明明是他先喜欢的人,他甚至每天都会偷偷过去看她,她也期待他的出现。可惜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师兄,她根本就是认错了人,就是那一次的认错,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认定了云前辈,对他无法自拔。
这个世上,兄弟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可是即便如此,封眠还是默默的祈祷,祈祷不是他兄弟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去的路上发生了别的事。
但其实阿遥向来都是最重情义的人,除了最在乎的人,谁还能让他如此呢?
钟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彼时他有些迷茫,甚至有些头疼,揉着脑袋缓缓的起来,就看到床边儿趴着那个小丫头,睡得毫无形象,口水都流到床上去了。
这一刻,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此刻醒了,幸福是他的,爱情是他的,终于还是有一个人会站在他的身边,不是吗?这一路走来,他对她颇多连累,可是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她原本可以躲到京城去,她的朋友都在那里,会得到很好的庇护,会衣食无虞,幸福长久……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就觉得自己从前真是荒唐可笑,或许有些事对他而言本来就不应该那么重要。师娘对他而言只是师娘而已,师父是师娘的夫君,小芝是师娘的女儿,大师兄与小芝两情相悦,就是师娘的准女婿,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最有资格为师娘报仇。他从前凭什么就觉得非得是自己去报仇?为什么非得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明明自己如今就是个嫌疑犯不是吗?
如此一想,他从前真的很多余的。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没有人天生就要相信他,就要对他好,对他好的人应该被他珍惜,对他不好的人,他也不应该怨恨,不应该失望,人与人之间相处,疏离些才是本分。
其实这个道理他一直都懂,心里一直都想得明白,却还是不自觉的抱有某种期待,简直是荒唐可笑了。
如此一想,心里竟然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去,将床下的人儿搬到床上,自己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等候天亮。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的时候,他整理了自己的衣裳,缓步走出门去,坦坦荡荡,君子无暇。
封眠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起来以后胳膊也酸,脖子也酸,嘴角还流着口水,脑袋晕晕的,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近些时候一直在奔波,几乎每日醒来都是不同的地儿,都要好生辨别一番,如今她揉着脑袋,昨晚的记忆渐渐的涌现。
她突然记起了昨夜的场景,这才发现床上的人没了,而自己却在床上,一下子就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把鞋子衣裳往自己身上套,匆匆忙忙的往外跑,到了门口就是一团黑影了,因为跑得太急,一时间竟然停不下来,狠狠地撞上了那团黑影,撞得头晕眼花,人就向后倒下去了。
黑影还算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她捞了起来,这凑得近了,两个人渐渐的都冷静下来,她看到他嘴角的微笑,他看到她茫然的眼睛,两个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钟遥愣了愣,轻轻一笑,“刚刚去跟师父辞行了,你我应当离开这里,快去收拾东西。”
她这就更迷茫了,“你说什么?离开这里?去哪里?”
“月狼镇。”
他想了这么久,觉得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好去处。路乔曾在那里住过些时候,民风淳朴,大伙儿又都是五湖四海凑到一处的,如今再多两个外来人也不是那么的显眼,那个地方江湖势力薄弱,能够安稳的过些时候。
“为什么好端端地要离开?”她眉头微蹙,看他现在这样子明明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是昨天晚上,他那样脆弱,又能够实实在在的证明的确是发生过什么,只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罢了。
如今都有了笑模样了,是一切都过去了吗?显然不是。
如果过去了,今日也不必去辞行了,封眠很担心他。
钟遥摸了摸她的头,“时间紧迫,咱们路上说。”
其实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觉得实在是狼狈,而这个地方,在失去他以为的温暖之后,他就并不是那么的留恋了。
离开是眼下最紧要的事。
他刚刚去找了师父,都跟他说明白了,事情交给他们去查,为了避嫌,他不会再参与,也不会留在这里,暂时会离开这里出去住上一阵。
师父显然并不乐意如此,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钟遥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从今往后,他会善待自己。
封眠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身上也就那点儿细软,半柱香的时候都不到,两个人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同下山去了。
就像是从前的时候,每一个平凡的早晨,他二人只是下山走一趟,很快便要回来的。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两个人心里都有预感,这一去恐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阿遥,你不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清白吗?不是想要找出害死师娘的凶手?”
“凶手自有别人去查,报仇也自有别人去报,你我如今被诬陷,为了避嫌也应当回避,总之就是一句话,天塌下来未必要咱们顶着,他们喜欢查,那就叫他们去做吧。”钟遥道,“而且对我而言,现在最重要的就只有你,我可以不计较名利上的得失,你我隐姓埋名退出江湖,隐居一辈子也是好的。”
封眠听他这话很是伤感,却还是想要叫他宽心些,浅浅的笑了笑,点点头,“这样……很好。”
她也不想活在这样的江湖里,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她此生就想待在他身边,就像他一样。如此,两个人也算不谋而合。
这样的两个人,天地间除了彼此,一切都成了虚无。此生只想要彼此陪伴,彼此依靠,所有的事都撒手不管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解脱?
不要将那许多的事强加到自己身上,有时候可以放过自己,从而去收获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