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乐声能够叫人渐渐的平静下来,钟遥看着眼前的人终于放松下来,阖眸睡过去了,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栖神丹已经没有几颗了,给留着最紧要的时候用,他就得想点儿别的法子用在不是那么紧要的时候,比如说刚刚,她神智还在,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曲子是他最近才写的,也练了许多时日,如今也算是有了用处了。可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如今的平静真的是他想要的平静吗?怎么还是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原来他想要的已经不只是平静了,而是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愿望,想要实现却是那么的难。
他缓缓的弯下身子去,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在一起的每一瞬都是值得珍惜的。最近他一直都有一种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她了,或许是这种感觉对他形成了精神上的压迫,促使他想要和她成亲。
想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即便将来会分开,会失去,她也曾经是他的妻子,永远都是他的妻子,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这样,在他二人心里,就永远分不开了。
“睡吧,思思,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可以安心的睡。”
她方才着稀里糊涂的倒是吐露了不少真心话。这丫头看着单纯,其实心里也是藏得住话的,她平日里看上去什么事儿都不太在乎不太走心,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她心里很痛苦,一直很痛苦。
被推出去和亲的孤独和无助,对自己父皇的失望和怨恨,对某些残酷真相的抗拒和无奈,对未知之事的恐惧,对自己的恐惧……
生命中有太多的不幸,即便是阳光下的女孩只是挥一挥手,笑着说:“我不在乎的,只要和阿遥你在一起就好。”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又是那么的温柔……
钟遥,真的很难过。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曾经无比依赖的亲人到头来却并不是那么的可靠,被人诬陷追杀一直要隐姓埋名的生活,这么久以来,他都能够泰然自处,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一个人活着也行,只活自己的就好,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痛苦。
可是今天为了她,心中很是酸涩。
他的小丫头啊,她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辜,怎么就要经历那么多的事非?这样纤弱的身子,怎么能够承担得起那么大的狂风暴雨?
而他们之间真的有未来吗?
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他离不开的人的,想要只活自己的也并不是那么的容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就已经走远了,再也收不回来了,安在另一个人身上,拔都拔不下来,心痛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
这一次的情况和以前不太一样,封眠即便是后来又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的时候那些记忆还是无比清晰的印在她的脑子里,所有发生过的事她无法逃避,而且早起清醒之后,她越发肯定,那就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她的这双手上的确沾染了许多的血腥。
说起来讽刺的很,当初叶一舟指责她的时候,她还在奋力辩驳,叶一舟为了给叶仲报仇对她下了手,或许钟遥也是被她连累的。在报仇的过程中,叶一舟把命搭了进去,死在了钟遥手里。
很久以前,封眠一直在告诉自己,叶一舟是坏人,如果坏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他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阿遥只是想要保护她,才会杀死叶一舟。如今再看,叶一舟报仇找到她头上就很合理嘛,而她这算什么呢?算是技高一筹?做了坏事还能保命?而叶一舟本事不济,非但没能顺利报仇,还把自己给搭上了,还挺可怜的。
呵呵,谁又不可怜呢?她一开始也没有招惹过叶仲,是叶仲最先要对付她。这样一想,原来叶仲才是罪魁祸首呀。
叶仲又是为何追着她不放?就是因为封眠这个名字?说白了还是女魔头的事,叶仲认为月牙村的血案要记在女魔头和醉狐帮的头上去,但主要还是女魔头,毕竟她那本易阳本作为邪物,可是害了不少月牙村的人命,她可真是个坏人。
坏人嘛,就应该有报应啊。
可是女魔头是冤枉的,又是谁诬陷了她?说到这一点,这么久以来还没能调查清楚呢……
如此一来,这许多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楚了,这挖着挖着还不定要挖到哪里去,最后又要怪到谁的头上去!
整个早上,封眠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人就出神了,一碗粥舀过来舀过去就是不见她下嘴喝,路乔敲了敲桌子,“对面那个醒醒了,天亮了。”
钟遥道:“你不要打扰她,昨晚没睡好而已。”
她这会儿却回过神儿来,笑了笑说:“谁说没睡好?睡得可好了,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觉得……神奇。”
“神奇?”路乔摸不着头脑。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够看得出来,昨晚上一定不是个寻常的夜晚,可是她昨个晚上过得挺寻常的,并没有察觉到外头有异动,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异动发生在梦里。
钟遥微微皱眉,“喝你的粥吧,不要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就是神奇啊。”封眠竟然还能笑出来,就像是知道了什么好笑的事。
就是神奇嘛,这世上之事,一环套着一环,一事套着一事,都是些糊涂官司,想要活得明白些,那每天都得破案子,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名字就足以将人拉入深渊,就像她一样。当然了这并不是道理,在这个世道上就别想明明白白的讲道理,道理是讲不通的,真相也是不重要的,没有人愿意听愿意看的,只有欲望与怨恨,麻木与冷血,利益与仇恨……
她一口气喝掉了碗里的粥,又道:“小乔姐你知道吗?袁清风竟然是封跃白的人,而封跃白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女魔头,他要唤女魔头姑姑的。神奇吧?现在我就是想不明白,封跃白和女魔头是什么时候相认的?我肯定是不记得,不过也不着急,将来总要想起来的,没准哪天就梦到了,阿遥你说是不是?”
她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在说闲话,仿佛这些事跟她都没有关系,钟遥越看越觉得惊悚,拿过她的碗去了趟厨下,只说:“我去给你再盛一碗。”
去到厨下他就取出一丸栖神丹,捏碎了化成沫儿搅进粥里去,她现在看着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即便他知道这样做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下去。
说起来是一件麻烦事,这些日子她发作了许多次,栖神丹没了眼下这一丸,也就只剩下一颗了。
罢了,暂且如此罢,他再想想其他法子。
外头桌案前,路乔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反常,却又不是特别的明白,什么女魔头?袁清风又怎么了?
她蹙着眉,难得有一丝严肃,“小眠你究竟怎么了?你曾经说过你生病了,难道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没好吗?到底是什么病?”
“我跟姐姐说袁清风呢。”
“还提他做什么,他爱是谁的人就是谁的人,死了都跟我没关系,反倒是你,你究竟怎么了?”她已经很没有耐心提起这个人了。
“姐姐知道盘龙丹吗?”
“盘龙丹?”路乔一惊,是她想象的那样吗?服食盘龙丹者,性情大变,嗜杀成性,小眠在武学上颇有进益,她原本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公主,本不应当如此,但若是有了这个玩意儿存在,那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路乔心里凉凉的,盘龙丹消耗的不只是人的性情,还有人的命,服食盘龙丹的都是短命的,甚至与之有关的,也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小眠她身为外邦女子,又怎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是啊。”封眠闭了闭眼,“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才是真正的封眠,封跃白他师姑,封止他亲妹妹,她武功高强,为人却狠毒,她出现的时候会做一些事,可我完全不记得,但有时候会在梦里想起,所以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知道她与封跃白是什么时候相见的,我还在想,这两个人见了面之后会不会做了一些什么,你说会不会……”
“不会!”路乔坚定地打断她,“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为什么不会?”她眸光闪烁,“为什么不会?”
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她心都要碎了。路乔显然也是想到了,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么坚定的看着她,就像是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就像是在努力的鼓励她,就像是对一个快要死的人说,“不会的,你能活下来。”看吧,多么的虚无缥缈,而这样的可能性又是多么的顺理成章。
封眠现在都不敢往下想,可是又忍不住,万一,万一……
“喝粥吧。”钟遥突然出现,两个人就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一个低头喝粥,一个接过粥来低头喝粥,生怕自己眼神里的某种情绪被他发现。或者准确的说,是心虚,做了坏事怕被发现的心虚。
总体上而言,这还是一个平静的早晨。早餐之后,封眠觉得有些犯困,钟遥就将她扶到屋子里去睡,再同路乔一同收拾碗筷。
路乔话也变少了,可能是不痛快也会传染,钟遥心事重重的,也顾及不到其他,欢快的院子里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沉默。
路乔突然说道:“盘龙丹的事你们有办法解决?”
钟遥看她一眼,倒是十分平静的,“你都知道了?”
“早该叫我知道了。”路乔道,“我有办法,就是悬,稍有不慎命就没了,但我想着,这东西若是留在身体里,小眠这丫头横竖也是个短命鬼,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会有办法?她怎么会有办法?阿慎前辈都没有办法。
钟遥淡淡地说道,“这个时候你就别添乱了,没跟你开玩笑,何况她也不能失去盘龙丹,她身上是有些毛病,不仅仅是盘龙丹的事。”
“我不是添乱。”
“小乔,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苦笑一声,“一会儿她要是醒了,你可千万别提今早这茬儿,若是能忘记最好不过。”
然后路乔就惊讶的发现,封眠再度醒来之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两个人欢欢喜喜的坐在院子里,一个举着脑袋笑嘻嘻的,恍如从前般单纯无辜,还有些甜美,另一个对着佳人,握着一把埙,吹着曲子。
还真别说,这曲子还真不错,就算是有些心烦意乱,这听一听吧人还真能静下来。
封眠举着脑袋甜甜地说道,“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呀?”
钟遥稍微停了停,笑着说道:“就叫……相思如何?”
“你现取的啊?”
“现作的不就现取吗?”钟遥扬了扬头,骄傲的就像大公鸡,仿佛是在说看我有多了不起!
封眠还真是乖巧可爱,立马就如他所愿,抬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仰慕,“哇哦,相思真好听,就是这名字不太吉利,感觉像是分开了一样,才不要和你分开呢……”
说到最后,她就陷入了无限的纠结,挠着脑袋在那里冥思苦想,钟遥笑着问她:“那我们换一个?”
“换一个?换什么呀?”她摇了摇头,“其实还不错啦,我叫思思,这个叫相思,是你为我作的曲子,我很喜欢。”
路乔就靠在窗子前,看着外头这两人甜腻腻的厮守着,其实这样的场景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常有,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格外养眼,她一个看客心里竟也是欢喜的,无比珍惜这样的美好。
不过事到如今,她越发肯定今天早上封眠那碗粥里钟遥做了什么手脚。而令她有些担忧的是,盘龙丹的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可是要怎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