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给家里去一封信?”钟遥提醒她,“毕竟这件事情吧,还挺重要的,作为你的父亲,也应该希望你能够幸福,和亲是国政,他也是逼不得已,如今这样的局面也算是两全其美。”
封眠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和亲一事真的结束了,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这谎言彻底做下了,只能将错就错的时候,到时候再与父皇说明也不迟。”
“行吧,行吧,你也有你的考量,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钟遥道,“醉狐帮那边也不会有人来,或者你可以给京城去一封信,容姑娘他们也很关心你。”
真别说哈,这个主意还行。
姑姑能够过来也是好的,只不过要怎样往京城传消息呢?她想了想,过了几日便又去了一趟广临城,拜托广临靖南王府管家杨伯用自家的途径去送了一封信。
如此,心里也能欢喜些。
月狼镇当地的习俗,新婚的嫁娘是要自己做一件嫁衣的,可惜封眠并不善于此道,同镇子上手艺最为娴熟的婶子慢慢地学着,日子久了,她就觉得自己还是挺有天赋的。
在这个过程中,她就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接近幸福。
这天夜里,她熬着夜做嫁衣睡得晚了些,偏偏钟遥这夜回来的晚,她睡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
多日以来他的陪伴是安稳的,给了她许多温暖,习惯了有人陪着,这突然间一个人了还有些不适应,辗转反侧才能入眠,最终坠入的却是深眠。
封眠一个人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步履匆匆,仿佛是要急着做什么去。这夜色太过深邃,仿佛吞噬生命的妖魔,她大约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恐惧,想要从这漩涡中逃出来。
然而这个时候,颈前却横了一道利刃,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眼睛一眯,“竟然是你?”
“小眠姑娘,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出来不安全,不如就由在下护送你,回府去如何?”
封眠听闻此言,一阵冷笑,“路乔那个丫头平日里生了一副聪明相,却不知道自己枕边人竟是你这种货色?真是可悲可叹。”
眼前的这个人,他要是能够送她回府才是见了鬼了,这袁清风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的,就像是个文弱的书生一样,演的可真好,这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这家伙在做戏。演的这么好,能够在这个时候翻脸,那就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去了,自然也不可能送她这个活口回去,要不然就带走,要不然就杀了。
不过他这想法是好的,能不能做到就另说了。
封眠握紧了手里的剑,小东西,狂妄至极,这么多年以来敢拿着剑这么指着她的人,早就已经都死了。
说起来也是好久都没有出来了,出来一趟真是不容易,她心中有一丝烦躁,但神奇的是也有一丝欢喜,好久都没有活动筋骨了。
“说吧,小子,想怎么死?”她问。
袁清风蹙眉,“果然是封前辈,小眠姑娘平日里柔柔弱弱的,还得是前辈您叫咱们做晚辈的敬仰。”
他说着话,将手里的剑收了起来,正正经经的做了一个揖,那是十分恭敬的样子,这个时候封眠就觉得怀疑了,这家伙什么来路?那条道上的?吃错药了?
她还是喜欢刚刚他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欠收拾的东西,眼前这个就是个烂的,她想收拾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什么话别藏着掖着,故意等在这里,你还真能憋得住?”封眠问。
袁清风道:“前辈果然是磊落之人,晚辈仰慕前辈已久,特意给前辈准备了大礼。”
“仰慕?大礼?”封眠觉得实在是好笑,难得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仰慕于她,她还以为记得她的都是恨她的,剩下那一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这难得还跳出来一个仰慕的,鬼才信。
“还是说说吧,你怎么知道我的存在?”她问。
说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
“晚辈既然已经知道了,前辈就应当知道,晚辈是您信得过的人。”
“那也不一定啊,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花招实在是多。”她慢悠悠的拔出了自己手里的剑,缓缓地横在了他的脖子前,说起话来有些慵懒,还有些讽刺,她侧眸看着天上的星子,仿佛想起了什么,浅浅地勾唇一笑,看向他的眼神里就有一丝锐利了,“说起来人生苦短,试试多煎熬,那么多的算计,你又这么卑劣,活着一定不省心,要不干脆我把你送走得了,你说可好?”
袁清风也并没有因此而惊慌,还是那副淡定自如的样子,即便是那把剑下一瞬可能就要割破他的咽喉,他却像是不畏生死,又像是心中极有把握的,认定了她不会真得对他下死手,无非就是吓一吓他,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说道,“若是在下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封公子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对不起自家姑姑。”
“小白?”封眠蹙眉,“你是他的人?”
“在下同样仰慕封公子。”
“口说无凭,你倒是拿出个证据。”封眠道。
这话音才落,袁清风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来,那玉佩封眠认得,的确是小白身上的东西,惊讶之余不由得感叹,这小白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真是什么人都能用。
就这么一个卑鄙小人,竟然是小白的人!
这孩子一点都不乖巧。
尽管看不上眼前这个人,但他既然是小白的人也就没有办法了,该处理的以后再处理,如今紧要的是要做成眼下的事,“你说吧,找我何事?”
“封公子的意思,前辈可往城外走一趟,是大礼。”
封眠心中还是有些疑虑的,不过还是相信得多些,听了他这话自然是要跟他出城的。
寂静无人的夜晚,街道上有些惊悚。
一身轻功可以翻过城墙,可以避过守城之人的耳目,走过偏僻无人的小路,她感受到一丝杀气。
她对袁清风说道:“你就不必跟去了,自个儿看顾好自个儿。”
袁清风欣然接受。
走进林子里,阴风阵阵,灌进了人的衣袖。
耳边传来一声断喝,“妖女在这儿,杀了她,杀了她……”
这样的场面她不是第一次见着,心中却是怒火中烧,就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她曾经发下毒誓,若再有人如此唤她,她必然要叫那人痛苦而死,否则她就一剑抹了自己脖子!
而当她回头的时候,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她能够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要不说这个世界真不大呢,竟然是叶仲。
余下的那些人她还真不认识,不过这个江湖向来就是这样,不认识又如何?辱骂与陷害,声讨与屠戮,从来都不会因为不认识而受到阻碍,即便是不认识,也可以肆意去伤害,就是因为不认识,才能够肆无忌惮的去伤害,她,要他们去死!
拔出了自己手里的剑,一时间血肉横飞,好好的一片林子成了修罗场,成了亡命岗,封眠落剑从来都是狠毒的,她不会让人痛痛快快的死去,而是一剑一剑地砍,一次又一次地凌虐,好发泄自己心中的痛恨!
她的眼神里露出来的都是暴虐与痛快,她甚至因为杀人而感到得意,即便是以多欺少,那些人的性命在她眼前就如同蝼蚁,她不需要多费力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捏死,她享受这样的暴虐。
……
封眠一身冷汗,从床上爬起来,如今天气虽然还没有回暖,可屋子里暖和,她的被子可能又厚实些,额头上的汗珠子粘着头发,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步履有些蹒跚,艰难的跳下床去,借着月光在屋子里行走,点亮了烛火,才有慌里慌张的跳上床去,就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这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钟遥还没有回来。
她难过的想哭鼻子,他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要陪她吗?
刚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叶仲死了,就像梦里一样。
梦里面是她做的,那么残忍,这双手曾经摧毁过无数的生命,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那么纤弱那么白净,上头是有一些茧子,不过也并不像一双杀戮重重的手,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是最害怕死亡的一个人……
她是害怕,但是女魔头好像热衷于此事,在他们这些江湖中人眼里,生命算什么?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要敬畏生命,那么的粗鲁野蛮与不堪,何况叶仲的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仲也曾经造成过血案,去往越夏的那支使团,他们都是多好的人啊,却死于这个贼人之手,他死了也是他的报应!
其他人呢?可是其他人呢?
他们人云亦云?或者说他们是什么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感受到了他们身上浓浓的敌意,她一边告诉自己要敬畏生命,一边又告诉自己有些人不值得,他们本身就是坏人,如果不除掉他们死的就是自己。
真的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吗?
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人生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她要去想这些问题?她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她只是想要和阿遥在一起……
为什么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对她充满恶意?
她在纠结这些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自己从心里已经认定了,叶仲之事就是她做下的,而这个梦,就是曾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那些她忘记的事!
钟遥回来的时候见屋子里灯还亮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推开屋门走了进来,就看到她蜷缩在床角,双目无神,很是可怜。
他轻轻的碰了碰她,她反应就很激烈,嘴里哭着喊着,伸手推着他,“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都不要过来!不要……”
“小眠……”
“我不是小眠,我是燕思思,我是思思,我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小公主,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也不是有意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思思……”
“不,我是封眠,我和阿遥在一起,我不做燕思思,我不想去和亲,我的人生凭什么他们给我做主?他们都是魔鬼,妖怪,为什么都要逼我嫁人?为什么要逼我嫁一个不喜欢的人?那么大一个国家都指望在一个女人身上吗?啊!”她捂着自己的脑袋,崩溃地大哭,“一个一个平时不是都很了不起吗?都是些老东西!坏东西!”
她陷入了无法走出的阴霾,脑子里很乱,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自己做谁才好些,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的痛苦?
那些个大臣平日里遇个事儿争来争去,都是一副自以为是的德行,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对的,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可是遇着事儿的时候怎么就想着把一个女人推出来?牺牲一个女人,换取整个江山稳固,这个道理说起来那么的冠冕堂皇,可这个女人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她要被牺牲?
还有那些个莫名其妙的人,她什么都没做,怎么都上赶着要她的命?她上辈子挖了他们家祖坟不成?
即便是舍弃了富贵,想要追求平静,怎么还要记得这些?
能够永远忘了不是更好吗?既然已经忘了,为什么还要让她想起来!封眠觉得好冷,这么冷的天,她却出了这么多的汗,感觉快要把自己冻死,身上的汗水就一点一点的结成冰……
她的心在一点一点的冷却。
耳边突然传来温暖的乐声,这声音就像一股子溪流缓缓地流入了她的心田,她只觉得颇为安逸,慢慢的平静下来了,没有任何怨怼,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生活都还在继续,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