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眠大脑一阵空白,觉得这个世界是那么的虚幻,那么的飘渺,小乔姐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张着嘴巴在说什么,她好像是那么的声嘶力竭,可她怎么听不到呢?
耳边似乎有风,一股子力气自前方而来,这劲道像是要带走什么,她就像是风中的浮尘,飘渺而居无定所……
“小眠……”路乔朝着她飞奔而来,看着她缓缓的倒下,那么的弱小无助。
那是什么时候呢?封眠思绪陷入混沌……
她还是个小娃娃,那个时候不算万千宠爱,也算是无忧无虑,母后从不许她走出流光殿去玩儿,为了把她留下来,院子里添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可禁忌就意味着诱惑,不管院子里的世界多有趣,她始终向往着那道门以外的世界。
孩子小的时候总是一帮宫人围着,乳母贴身照看。封眠,不,燕思思,她是燕思思。燕思思最喜欢玩儿的就是捉迷藏,就有一回,院子里的宫人都藏好了,她自己也藏好了,乳母对着墙在那里数着一二三,燕思思突然发现,这会儿没人看着她了,这个时候要是走出那道门就轻而易举了……
这帮家伙真是蠢蠢的,她果然是个聪明的小丫头啊,遇到机会就要及时抓住嘛,然后她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说起来这个地方是她的家,但是她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在这里,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刺激,她是兴奋的,也是恐惧的,因为转着转着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转到了哪里,但她发现自己已经迷路的时候,那是真想坐在地上哭鼻子。
孩童时期的燕思思还是个坚强的小孩儿,并没有立刻做下来哭,小小年纪她就知道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所以一直在找回去的路。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她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耳边隐约约传来一些声音,像是在哭嚎,又像是别的……
迷路的小孩循着声音找过去,宽阔破落的院子里透着死寂,只见一个女人被捆着按在地上,另有两个宫人装束的站在她两侧,举着大棍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她身上,腰身上已经渗出血渍!
她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动都动不了,女人哭嚎着,双手抠着地板,指节泛白,最先发现她的就是这个女人。她当时恶狠狠的盯着她,仿佛是地狱里钻出来的鬼怪,那是绝望,是恨,眼睛里喷出来的是火焰,她是那么的歇斯底里,“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们这些个狗奴才,呃……你们告诉皇后,她今日所作恶行,迟早会报应到她女儿身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她!呃……呃!”
刹那间血肉横飞,那一棍子敲到了她的脑袋上,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燕思思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可孩子毕竟是孩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嚎啕大哭!
领头的内官转头看向她,慌的腿都软了,“公主殿下怎么在这儿?老奴参见公主殿下,这便送公主殿下回宫!”
他冲过去要抱她,她想跑却跑不了,主要是腿动不了,站在原地哇哇大哭,最后被人抱着回去了流光殿。
她当时回去了,终于看到了母后,终于有了些胆气,从那个老内官的怀里挣脱出来,奔向母后怀里。彼时屋子里跪了一大片,母后依旧很温柔,也没管那些个人,抱着她回去屋子里哄,一直到她睡着。
不过那是母后以为的睡着,她当时真的很害怕,根本就睡不着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母后离开的时候她要跟去,趴在帘子后头就见着了外头。
外间,母后和卢静在说话,卢静给母后端来一杯茶,“皇后娘娘放宽心罢,公主毕竟还小,小孩子不记事的,过几日就忘了。”
“她小吗?”母后叹了一口气,“阿静,永远不要低估小孩子,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这小时候要是记着什么事,那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都怪那几个不中用的,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还有那个王永盛,他……怎的能叫刘庶人死在小主子眼前,难不成是个瞎的?奴婢听说那刘庶人死之前对娘娘与小主子出言冒犯,娘娘您就是太宽厚,要奴婢看来,不如……”
“罢了,做人还是宽厚些吧,她死都死了,做人不是本宫对手,做了鬼还怕她不成?本宫啊,就当是给两个孩子积点儿德。”
“娘娘仁慈,那小主子这边咱们好好哄着,奴婢去看一看膳房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过几日再出趟宫,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
“嗯,你看着办,你总是有办法的。”
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母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她有时候会偷偷地看,就会发现她总是不开心,似乎是把所有的笑容都给了她。
燕思思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是传说中的走马灯?她是要死了吗?传说人死之前是可以回想起从前种种的,那些被她遗忘了的过往,无比清晰的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告诉她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忘记也改变不了曾经的存在,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为什么这就要死了呢?她还没有成亲,若是她死了,阿遥一个人可怎么办?他一定会很伤心的。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伤心!
阿遥……
“阿遥不要!”她疯狂的喊着,她看到了什么?阴暗的山洞里,钟遥一剑……刺穿了云夫人的心脏,云夫人眼神里都是错愕,眼角落下一滴泪……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为什么会看到这个?走马灯不应该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吗?怎会有别人的诬陷之言?阿遥他怎么可能……
封眠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却都已经消失不见,她仿佛是回到了家,流光殿……
流光殿里孱弱的女人在说着话,说着定国公,说着五伯父,也说着自己,说着自己的死,说着此生的疯狂与绝望,痛苦与执念!
为什么会是父皇杀了母后,父皇为什么要杀了母后!
母后,母后!阿遥,阿遥!
场面突然变得很是混乱,大雨滂沱的夜晚,死掉的小白,那些人大喊着“替天行道,人人得而诛之!”女魔头手中的剑一直很锋利,寒光闪过,要刺穿阿遥的胸膛,雨滴汇聚,染成血色……
叶仲,云夫人,母亲,还有那许许多多的人!
他们都怎么了?他们都怎么了?怎么都来找她?都来找她!啊!
“妖孽受死吧!”
“臣妾也绝对不会原谅王上!”
“告诉皇后,她今日所作恶行,迟早会报应到她女儿身上!”
“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天道如何你们说了算?谁给你的脸,你替天?”
“啊!”封眠觉得心好痛,头也好痛,感觉快要炸开了,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挣扎着,煎熬着,如果她就要这样死去,如果她要这么痛苦的死去,这是不是报应了?是不是曾经做过坏事就会有报应?
“阿遥,我好想你。”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想看见的只有他,想要他宽阔的臂膀,想要他温暖的怀抱,想要他温柔的哄慰,想听到他对她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可她要失去这一切了,失去所有的一切,失去阿遥!这比死亡更痛苦!
“阿遥……”
……
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了,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说起来这姑娘病的真奇怪,诊脉的时候明明身子好的很,没有一点儿毛病,马车飞过来的时候不过是蹭了一下,甚至连个皮外伤都没有,怎么人就是不醒呢?
“公子不必过分忧心,姑娘恐怕是受了些惊吓,身子没有大碍的,过会儿就醒了。”
“过会儿?”钟遥扫他一眼,“多会儿?”
“这个……”
“说不出来别说了,小乔,送客。”他这耐着性子是忍到极限了,其实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不能怨大夫,找大夫也没用。
那个驾马车的人态度还算过得去,又是把人送回来,又是去请大夫的,否则他早就打上门去,让那货跪在这里祈祷。
路乔送走了大夫回转身来,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也是不忍,她从未见他如此憔悴,而且他的神情不对,是漠然的,又像是狠毒,这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阿遥,盘龙丹还是得取出来。”
“我知道,是得取。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正在想吗?”
“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你怎么可能会有办法?你为什么会有办法?你是看我没办法了所以想办法安慰我吗?你这算什么办法?”
“你要相信我!”焦躁的男人有点不可理喻,路乔尽量去理解他,平心静气地跟他说,“盘龙丹……你得信我!”
“好啊,取啊,我信你啊,动手吧。”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记得好像不全了,差几味药……”
“那你就去想啊,赶紧去想啊!”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淡淡的,却是难得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能够感受到他的烦躁。
路乔摇了摇头,正想让他一个人静静,却发现他眼角……落泪了。
钟遥,一贯是个张狂的,一天天的老子天下第一,此刻却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对着病重的女人哭,哭得好不伤心,他像是在极力隐忍,可是那眼泪就是一点一点的落下来……
这个时候打扰他总是不好的,路乔一个人出门去了。
说起来,这世上有几个能逃出一个“情”字去,在遇到小眠之前,路乔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收得了钟遥,这家伙一向狂妄自大,就像是一阵风,一生习惯了漂流颠簸,恋着这份潇洒与自由,怎会在一个港湾落下栖身?
可到头来,也没能躲了过去。
钟遥轻轻地捏住了小眠的手,她的手很是冰凉,甚至他感受到了她的微微颤抖。
“小眠……”他立时警觉起来,赶紧给她检查,她却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愣。封眠的手轻轻的摸上了他的眼角,就像是曾经的无数次他对她一样,掀开泛白起皮儿的嘴唇,她温柔的对他说:“不要这样,我不会死的,我舍不得你。”
她这是……醒了?
钟遥以为这是一场梦,这许久的时候他早已恍惚,这样的场景他曾想过无数次,而这一次是真的吗?
“小眠……”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这是他的姑娘,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是哪里不一样呢?
是眼神里添了许多的悲伤。
这个时候,她勉强一笑,缓缓的勾起唇角,竭尽全力去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好让他放心。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笑只会让人更难过。
封眠握着他的手,摸索着手上那条疤,轻轻地问,“还疼吗?”
这足以叫他心里一凉。
“你都……想起来了?”
“是啊,我都想起来了。”她道,“我父皇是那么宽厚的一个人,我小的时候总是想,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就是父皇了吧,怎么会有人比他还要好呢?他总是很温柔,又很有才华,治国有方,在我心中他就是最好的男子,可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妻子?”
她闭了闭眼,小的时候她偶然间见着自己宫里的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往母后寝殿赶去,还是出于小孩子的好奇,她跟了过去,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若是不跟去,大约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吧。
“还有我母亲,在我心里她是最温柔的人,她不爱说话,但我知道她很关心我,当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都是温暖,可是这样的一个母亲手上也会沾染上人命吗?而这许多的是非里,我做错了什么?阿遥,我做错了什么?”
钟遥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是怎样的,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