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翘与花明闻讯赶来,见了这一幕,俱是一怔。
郑连翘一直都在担心的事如今成了现实,郑百合活着回来了,带给她的就是数不尽的麻烦。
她原本就想到封跃白会有这一手,在仓山派逗留之时,她曾经想过法子找她,只不过人还没找到,她与封跃白就彻底翻脸了。
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她早就有所准备,可当这一幕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差点儿失控,花明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冷静些,稳住,她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她,郑百合就已经发现她了。
百合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友善热情,从前她见了自家师姐从来都不似如今般亲昵,有的时候甚至是冷嘲热讽,早就已经翻脸了,如今却像是见了自己的亲姐姐似的,快步朝连翘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久别重逢就差热泪盈眶,“师姐,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
她紧紧的抱住连翘,像是无比珍惜这姐妹重逢的时光,仿佛曾经她二人在一起走过的时光还是挺美好的,还是值得留恋的,郑连翘只觉得颇为可笑,自己这个师妹做起戏来真是一流,放在京城的戏台上那就是一名角儿,哪个也别想比过她去。
百合又道:“我知道这些日子师姐一定是为妹妹我担心坏了,我心里想着姐姐,在最难的时候只要想到姐姐还在惦记着我,我就不敢死,我撑着这口气儿就是要回到师姐身边,好叫师姐放心,让师姐高兴高兴。”
“高兴,师姐高兴。”郑连翘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还真是说不过她,她这位师妹想来是人美嘴甜,能讨得师父欢心并非只是一味的听话,嘴甜也是功夫,还颇有心机。
不过即便是如此又怎样,如今大局已定,珣阳派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郑百合这会儿回来了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回来就回来吧,郑连翘笑道:“好了好了,可不许哭,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回来就好,咱们姐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话外音啊,众人原本真是挺意外的,见了这温馨的一幕也都是感慨万千,也不知郑连翘是如何得罪了钟遥与路南月,对啊,眼前这人不是路漾嘛,就是路南月身边的那个。
这两个人何以对郑连翘下此毒手,竟然把郑百合这个麻烦精给救回来,看样子珣阳派日后会颇为热闹,众人乐见其成。女人嘛,聚成一窝总爱斗一斗的,哪里能指望她们成事?依他们看来,珣阳派这也就成了秋后的蚂蚱,蹦哒不远了,仓山派完了,下一个就是珣阳派,五门之中两家出事,江湖格局怕是要大大的变上一变。
是乱局,但也是机会啊。当年贺庄之乱成就了一个仓山派,此番乱局成就的又是谁?抓住机会,说不定就是自己。
此番热闹的局面钟遥没有兴趣掺和,一个人默默地离去,珣阳派的事与他何干?他既无心救人,也无心害人,费尽心思救错了人,动用了路漾这个关键却不过是白白的浪费,他已经没有办法去救她了,如此,难道只能对她不管不顾?
他实在无法忍受,明明知道封跃白对她是那样的企图!
仓山派,翠微阁。
燕思思看着院子里众人,这些人依旧是闲适如常,仿佛在度过平常的岁月。
为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们不畏生死?是恨?还是信念?
前朝的事她多少都听说过一些,前朝最后一个皇帝生性多疑,暴虐残忍,昏君的毛病他一个都不缺,欺辱大臣,百姓又何尝不是水深火热?
即便是如此也还是会有人如此缅怀?
她更愿意相信是卫朝开国皇帝对前朝旧人赶尽杀绝,逼出了这许多的反贼。更新最快/
这世间对错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去衡量的,因因果果又是谁能说清楚的?自己把事情做绝,最终伤到的也会是自己。
只可惜,这样的道理又有几人能够理解?
今天封跃白过来的晚了些,彼时已经是黑夜,他披着一身夜色而来,浑身散发着凉意,她敏锐地感觉到他今天不对劲。
他带了一坛酒,他说:“闲来无事,要不要喝上一杯?”
她摇了摇头,“你自己喝吧,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他便只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感叹道:“美酒佳人,花好月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有些轻佻了,燕思思这样想。
他果然不对劲,他的眼神就很轻浮,同以往面对自己姑姑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倒更像是面对着那个视他为敌的越夏公主燕思思,他对燕思思向来是很不友好的,就像现在。
“是发生什么事了?”她问他。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当然会关心你,对我而言,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还挺真诚。
“也?”他似笑非笑,“在姑姑心里,小白终究不是唯一的。”
这还没怎么喝就醉了?
“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道。
他却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那个意思已经不重要了,姑姑,你不需要紧张。”
紧张?燕思思蹙眉,这才是真要紧张了,重头戏啊。
封跃白又说起了别的事,“郑百合逃走了,路漾把她带走的,郑连翘以后可能会有不小的麻烦。”
“的确,你的目的也算得逞了。”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是路漾?”
好奇?燕思思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好奇,有什么呢?本来也不关她的事。江湖势力盘根错节,谁跟谁交好,谁跟谁明里暗里的交易、结盟,谁又知道呢?
不过他既然已经说起了,她也不妨提上一提,“路漾是路南月的人,大约是路南月的意思,或许路南月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存心给郑百合添个堵。”
路南月?
封跃白摆手,“不不不,是钟遥。”
“钟遥?”为什么会是他?钟遥跟路南月有什么?她怎么不知道?
“路漾原本是我的人,可他背叛了我,我让他打入明月阁接近路南月,此番回来之后却狠狠地咬了我这主人一口,真是叫人伤心。”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很受伤的样子。
装模作样。
燕思思这样想。
他道:“明月阁如今同你家阿遥联起手来,路漾暴露了自己,其实是为了救你,可惜救错了人。”
她家阿遥?
早这么说她不就明白了吗?
早知道他已经看穿了,她还有什么可装的?不妨都端到明面儿上说,落个自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轻蔑地笑了笑,也顾不上窗外的风景了,坐在他对面,向他讨了杯酒来喝,“早说嘛,我就不装了。”
然而他并不为此感到生气,“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相信,我还是挺感激你的,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装,可你演得真的很好,就好像你真得把姑姑还给了我,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是你,在我人生的最后给了我一段美好的时光,我就算是去死也瞑目了。”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她问。
他应当是个狠角色,这辈子杀戮无数,手上沾满鲜血,直接的间接的,多少人被他害死?像这样的一个人,铁血狠毒,为何就甘愿在此处等死?就算是败局一定,他也应该去搏一搏。
封跃白却说出了令她意外的答案,“我快死了,不只是败局一定,那日我强行运功想要把姑姑换回来,损伤了静脉,不久之后静脉俱断,命不久矣,说起来终究是你杀了我,我这么说,你应当很得意。”
原来如此。
她还记得那一日小乔姐同她说过的,封跃白病得很重,生命垂危,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生龙活虎的出现在她面前,细细一想,他的确是瘦弱了,连气色也是一天比一天的差。
他说这些,她是相信的。
“你要死了,我不会得意的,我虽然讨厌你,可我不习惯因为别人的死亡而快乐。”她面色凝重,大约她是真得不开心。
她是个好姑娘,到了今天,他也不能否认如此。
可她终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爱就是这样,只能一次。如果不是那个人,别人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是真的很善良,讲真的,你跟阿遥那小子你俩真是绝配。”他道,“可惜了,出来江湖,善良除了给自己招祸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像你现在,即便我要死了你也还是在我手里。”
打从翻脸之后燕思思还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以自己的身份都能够与他平心静气的交谈,门外是这样好看的月亮,手里是这样的美酒,他们在聊什么,人生理想?
有趣。
“你这个人吧,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可看看你自己,因为你自己快死了你就带着整个仓山派的人一起等死,他们那么相信你,你是他们的领袖,你就这样对他们。”
没有王者的责任与风度,燕思思看不起他。即便是性命都在他手里有如何?无非就是一死,她还是可以鄙视他。
“钟遥不会杀他们的,他只是想杀我,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钟遥?”她冷笑,“是,他的确不会,可是其他人呢?他们难道不会斩草除根?”
陈泽路南月一肚子坏水儿,郑连翘也是野心勃勃。花明倒是忠厚的模样,可这个人,谁也琢磨不透他,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这种人是很危险的。
再有就是那几位庄主,脑子不好使,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即便是醉狐帮也不是钟遥一个人说了算的,云铁生和时度又是什么好人?
这就是江湖,这些人谁会对仓山派余孽心慈手软?
封跃白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他冷笑一声,“他答应我的。”
“谁?钟遥?”
他意味深长,眼神中或有讽刺,他说:“是你的子木哥哥啊。”
什么!这怎么可能?子木哥哥?这关子木哥哥什么事?
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这种语气?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
“你想说什么?”她警惕道。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淡淡地说道,“有个故事一直想要讲给你听,就是怕你无法承受,如今,你可想知道?”
自然不是什么好事,燕思思心里直发慌,“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又不能塞住你的嘴。”
“也好。”他顿了顿,才道,“你可还记得一只香囊?”
香囊?他提起香囊,能是哪一个?
无非就是当初陷害她所用的那只。
“如何?”
“你的贴身之物如何会落到我手里?这个问题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吗?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呵,愚蠢的善良。”
他开始细细地说起那些往事,李玏陪着她去了珣阳,盗走了香囊陷害于她,可她不信,说什么都不信,“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不信,子木哥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可能这么做!”
“怎么不可能?”他咄咄逼人,“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是帝王,作为帝王他要的是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中人据守一方,君主权威何在?他想要做的是天下唯一的太阳,君主为了维护皇权那就是绝对自私的,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有你,蠢货一个,什么都不明白!”
“一面之词!”
“是吗?”封跃白冷笑,“用你和钟遥搅乱这场局,除掉我不过才是第一步,凌虚渡对岸那几个又能蹦哒几日?钟遥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可如今这场面不过是别人算准的,他不过是颗棋子,老子走在前头,黄泉路上等着对岸那几个,可有好戏看!”
他所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江湖险恶,各门派之间明争暗斗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百姓其实过得很辛苦。子木哥哥是个好皇帝,他不仅仅是为了皇权,为了百姓也得把手伸得再长些。
可若是如他所言,这所有的一切,幕后主使,就是子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