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使世人的从来不止有利益,感情又何尝不是一种羁绊?且这羁绊更为牢固,坚不可摧。
没有人能够逃脱感情的束缚,哪怕是郑百合,如今深陷于恨,无法自拔。
封跃白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这种感情。
郑连翘为何要除掉郑宁羽?不也是因为恨嘛!只可惜他自己也没能成为例外,同样毁灭于爱恨,终究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个。
“可她如今和你翻了脸,你已经落到如此地步,为何不将真相说出来?好叫她身败名裂!”她很好奇。
为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因为善良吧?这并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要死了,临死之前得给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他缓缓地抚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一吻,是很珍惜的样子。
她却是整个人都僵在那儿,这样的一个他仿佛是个疯子,她从他淡淡的话语里感受到的却是危险。
他是和风细雨的,也是阴鸷的。
她不太明白他,明明已经危在旦夕,他却每日同她腻在一处,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这是他吗?都不反抗的?
明明看上去他是那么的温柔,可总像是一条毒蛇,这样的一个他跟当年的小白,真的是一个人吗?
那个白白的软软的小家伙,哭起来总是惊天动地,躺在她怀里的时候就会安静下来,有时候还会笑。
他看上去那么可爱,笑起来那么真实,她当时还想着,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是个机灵善良的好孩子。
谁能想到他会吃错药?如今疯疯癫癫的,简直无药可救了。
这一日夜里,燕思思一个人在翠微阁睡,封跃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未曾过来陪她,这样的情况这些日子以来少有。
半夜里突然惊醒,她听到外头匆忙的脚步声,她听到慌乱的呼喊。她心中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时候卧房的门突然打开,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警惕道:“谁!”
来人只是一个丫鬟,是平常服侍她的,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那丫鬟上前说道,“小姐,是奴婢,掌门吩咐,若是外头乱了,奴婢就进得门来贴身陪着小姐,免得小姐害怕。”
封跃白还真是想得周到,她刚刚的确是受到了惊吓,她松了一口气,“外头发生了何事?你去瞧一瞧。”
那丫鬟自然听命前去,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了。
封跃白分给她的丫鬟并非等闲之辈,那是有一身的好功夫,足以盯着她,也可护着她,简直是最可靠不过的。手机端/
如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哄哄的,她不能不明就里。
她正想着这些,这一回门又开了,只是这回闯进来的是一个憔悴狼狈的人,燕思思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她竟然是郑百合!
见这情形,她马上就明白过来,“是你逃了?外头的人都在捉你?”
她披上被子下了床,郑百合支起身子来,封跃白最近也没空儿折磨她,她身上的伤都养得好些了,这会儿站起来也算利索,她走到她的面前,“小眠姑娘,还真是巧。”
燕思思能够感受到她的敌意,她能够看到她眼神中的阴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恨,她不由自主的就退后了几步,正在犹豫要不要喊人,眼前突然一黑就没有意识了。
郑百合将人击晕了藏在床底下,她本想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未曾想这宫殿一般的房子里住着的竟然是她!
她突然计上心头,自己像条狗一样被人追,狼狈不堪,遇上这女人恐怕是天意吧?她何不扮成封眠躲过这一劫?至少一会儿若是有人追过来,这黑灯瞎火的她再拿块儿白纱遮住脸,想必可以混过去。
她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另有一人鬼鬼祟祟地进了这屋子,径直走到她的床前,毕恭毕敬地对她说道:“小眠姑娘,钟公子叫属下救您出去,附近的守卫都已被属下调开,姑娘跟我来就是。”
钟遥叫这人救封眠出去?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不管这是哪一处,好歹是个机会,不如将错就错?
郑百合未曾言语,倒是坐起身子来毫不客气地跟着来人去了。
到底是命运眷顾她,竟叫她真的逃了出去。
封跃白急得直上火,郑百合逃了也就罢了,反正也差不多了,关键是她,关键是姑姑,她又去哪儿了?
他带着人在仓山派翻了好几遍,没有一点儿线索,正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她却自己慢悠悠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揉着脖子在那儿抱怨,“年纪大了果然不能睡地板。”
封跃白与其一众手下人都惊呆了。
一手下开始反思,“怎么就没人想到床底下呢?”
“废话,小姐的床谁敢动?”
……
封跃白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人就像是做梦一样,他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气也不是,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她自己慢慢地爬了起来,踮起脚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如何不说话?这般模样是傻了不成?”
“你可吓死我了。”他将她抱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永远不会失去她。
……
凌虚渡对岸,钟遥坐立不安,如果计划顺利进行,今日思思就能够出现在他面前,可这会儿都没有消息,他简直快要疯掉。
时度与云芝在陪着他,他这副样子云芝实在是看不下去,说是要出门透口气儿,便一去不复返。
时度真是焦头烂额,如今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从小一同长大的三个人仿佛就他一个正常的了。
钟遥在担心自己的女人,这很正常,他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不比阿遥好多少。
可是小芝究竟是怎么了?问她什么她也不说,话变少了,人也总是不开心。
他可真是心力交瘁!
“你坐着歇会儿,你这么着急也没用,能不能叫自己歇一歇?没出息的样子,被人瞧见了是要叫人笑话的!”
“我担心她。”他道,“我实在是担心她。”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真不知道!
“我知道你担心她,我还担心路漾呢,他这辛苦这许多年,若是这一回没能给你把人带回来,自己也干脆回不来了,多可惜!”
说起这个路漾,这也是号人物。
他原本是仓山派的细作,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明月阁弟子,一步一步地混到了路南月身边,成了他的亲信,路南月用人向来挑剔,若非是苦心钻营,他怎能如此?
不过最终还是路南月更胜一筹,最终发现了他,却又不挑明,一边防着他一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路漾倒戈,回去仓山派之后又成了明月阁的细作。
有人说他是三姓家奴,有人说他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他的人对他各有看法,但是他认为这并不重要,他追求的是自己想要的,他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他有自己的是非观,他并非生来就要效忠于谁,他有选择的权利。
钟遥也还记得路漾,那个人的确有些才华,有些心机,从前就颇得路南月倚重,从此最讨厌他的当属路乔。
他没想到路漾竟然是细作。
他回去仓山派本就是为了理应外合,传递情报,之前做成的事许多都亏了他的帮忙。即便是如今已经围城,钟遥还是不放心,本打算叫他一直潜伏到最后,只是此番事出突然,不得不改变计划,也实属无奈。
人命是最贵重的,钟遥一直坚信这个道理,何况是为了思思。
此番动用了他,他不后悔。
“这几日都没个信儿,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怎么样了。”钟遥踌躇难安,时度知道这会儿谁劝他他也听不进去。
他果断放弃。
“回来了。”李洁掀开帘子喊了声,自己便急匆匆地跑了去,思思总算是回来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担心她,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上一次的见面就成了她姐妹二人在这世间最后的缘,她害怕自己会失去她。
她先一步,钟遥后一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去到路漾跟前,路漾身边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脸上蒙着白纱,一时看不见模样,但那身形却像是她。
李洁想不了那么多,钟遥却愣住了,路漾对他作揖,“青长老久等了,姑娘已经带回,安然无恙。”
钟遥震惊地看着他,他一时间只觉得头皮都发麻,哪里不对劲吗?
这会儿却是好几个庄主围了过来,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这会儿却像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他们从前总是这番嘴脸,要知道最近可是收敛了许多,如今又是原形毕露,钟遥心底对他们厌恶至极,但是此刻他又不能跟他们翻脸,他实在是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受人掣肘。他不想看别人的脸色!
可是没有办法,只能是忍一忍。
“青长老,敢问您这是……”严庄新任的庄主问。
他可没什么好脸色,钟遥淡淡地说道,“不过是救了一个人而已,举手之劳。”
这个时候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仿佛他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可他其实只是救了一个人,就像当初救他们一样。
这些人啊,这个世上只他们该活,稍微入不了他们的眼,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甚至该死。
他们可以看着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被吊在城楼上,对此他们视若无睹,还可恣意谈笑。
这就是他们,所谓大侠却没有侠义心肠,当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另有一人说道:“敢问您所救何人?不会是那女魔头吧?”
李洁脸色一变,心中其实是慌乱的,她这般模样只会叫人更加怀疑,梅老庄主此刻也是一并过来的,眼睛就死死盯着那戴着面纱的姑娘,沉声说道:“姑娘若是方便的话,不如摘下面纱,好叫大伙儿心里都放心些。”
他的好友自然是孔庄的,这个时候也随他附和,“就是就是,我说姑娘啊,这多简单的事儿。”
李洁忍不住说道:“你们这是何意?谁招惹了你们你们有种就去找谁,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容姑娘这是心虚了?”一人道,“仓山派封眠与你交好,大伙儿有目共睹,当初在珣阳……”
“翻旧账是不是?”钟遥冷声道,“如今大敌当前,这就是要内讧了,大业是顾不得了是也不是?”
那人年纪小些,比他都小,这会儿也没他有气势。再说钟遥这个人在众人心里还是挺危险的,毕竟他武功卓绝,如今又有些计谋,盘算到如今的局面,封跃白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样淡淡地说一句,那就叫做不怒自威,年长些的倒也不怕,年纪小些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这个时候钟遥便看着那姑娘说了句,“姑娘,如今你可以摘掉面纱,你回家了。”
那姑娘听闻这话,缓缓地去摘自己的面纱,李洁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面纱一摘,思思来此的事不就暴露了吗?这男人存的什么心?
果然男人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候还得靠她,她怒喝一声,“你不是说家中规矩严,不能在外男跟前摘下面纱吗?如今这又是什么规矩?他们说了算?”
那女子却道:“没关系的,姑娘多虑了。”
这声音一出,李洁也傻了。
不是思思,她不是思思,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钟遥,他一定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不是他喜欢的姑娘他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她不如他。
面纱缓缓地摘下,眼前这张脸不算惊艳,却也是十分清秀的,这双眼睛很漂亮,不过只是寻常的黑眸,女子作揖,言道:“诸位庄主,在下郑百合,好久不见。”
众人几乎是哑口无言,只郑百合笑得十分明艳,路漾凌乱了,他明明闯进了小眠姑娘的卧房,从那被子里找出来的人,怎么就不是她?
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错?他怎么可能出这样的错?难怪这一路上,她说什么都不肯把面纱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