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悬在山崖边的一座凉亭中,一名白发老者一手摸着下巴上那撮苍白的山羊胡须,一手伸入棋盒里,来回摩擦着里面棋子。
端坐在对面的黑衣老者脸上隐隐有些志在必得之势,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棋盘,犹如那不是一盘棋,而是他铸剑阁中即将敲铸完的一柄绝世宝剑。
紫衣的少年随着传话的士兵来到凉亭,见两人在下棋,十分自觉的静候在一旁,不敢有任何打扰,正所谓观棋不语。
随着白发老者落下一子,局势瞬间大变,之前还毫无生气的棋局随着这一子死而复生。黑衣老者的眉头紧锁,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死死的夹住一枚黑子,欲落不落。思索片刻后,不得不放下那枚被他手指磋磨多时的棋子,赞叹道:“范先生棋艺依旧高深莫测呀!”
赞叹,赞叹。
一赞对手布局诡异,看似求死,实则往生。
一叹自己轻敌,以为稳操胜券,实则却成为了对方胜利的数枚垫脚子。
范增笑着捋了捋胡须,“哪里哪里~徐夫子多年不见,棋艺较之前更加精湛。”
少羽见棋局已终,面向范增问道:“范师傅,您找我有何事?”
徐夫子回头看了少羽一眼,虽心有不甘,还想要讨教一番,却知今日没有机会了,于是拱手道:“那老夫就先告辞,明日再与你厮杀一场才算了结。”
范增点点头,起身拱手道:“慢走。”
随着徐夫子的离开,凉亭中只剩下二人,清脆的鸟叫声从林中阵阵的传来,范增在一旁摆弄着桌上的棋子,并不看一旁静立的少年一眼。
少羽不由心中纳闷,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尊师重道这些道理他还是懂得,所以只能站在一旁,并不敢言语。
范增棋局摆弄的差不多了,抬头看向似乎早已躁动不安的少年说道:“你道刚刚这一局如何?”
早年在府中,范增便时常考究他关于棋艺之事,这倒不难。
他跪坐在对面的草垫上,看着两名老者之前留下的棋局一脸凝重的思考着。
局势很明显,黑子连成一线,作围剿之势,白子零零散散,被深围腹中。少羽不解,如此简单的棋局,考究自己的地方又在何处呢?
少羽再三看了看棋局后,摇了摇头。
摇头表示不知,正所谓,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范增看着他摇头,将从对面拿来的装着黑子的棋盒放下,问道:“你觉得,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
少年脱口而出道:“下棋自然输赢最重要,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他想要了曾经的楚国,也想到了现在不可一世的秦国,想到了这段时间经历的巨变,想到了自刎的祖父。
范增看着他的眼里似乎早就将一切看透,他点了点头道:“输赢确实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将手伸入一边的棋盒,抓出一枚白子落入棋盘,棋子敲打桌面的声音让少年为之一震:“嬴政灭了六国,六国犹如这白子,被困其中,五年了,各国仍旧没有放弃,朝思暮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复兴亡国,报仇雪恨。”
范增一边说,又一边将一枚枚黑子放入棋盘中:“秦朝一统六国,表面看似已经平定天下,内部实则暗潮汹涌,除了六国还有几股势力穿插其中,就等着哪天,搅得天翻地覆。”
随着范增的摆弄,原本陷入死局的白子逐渐连成一线,反包黑子:“可见,下棋最重要的不是输赢,行兵打仗最重要的也不是胜负。”
少羽看着眼前在范增的摆弄下连成一线的棋子,心中涌起一种十分特殊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操纵着这一切。而自己似这桌上的白子,众人终将连为一线,卷土重来,前途可谓一片光明,未来可期。可是不知为何,看着棋牌上的这些棋子,他却并不甘心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范增一边将围死在中间的黑子一颗颗的捡入棋盒一边说道:“墨家那边得到消息,前些天城外的密林中有人入侵。”
“抓到没?”
范增摇摇头:“可能是那天我们入城被人泄露了行踪。”话中意有所指。
少羽低头,将脑海中浮现的那个总是开心大笑的少女挥去。
“听说阴阳家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阴阳家!?听闻阴阳家手法诡异,其中高手众多。”
“哼,不过都是嬴政的走狗。”范增语露不屑,又接着说道:“最近巡逻队还发现有大批的秦兵朝机关城而来。”
少羽目露凶光,跟平时和天明打趣的少年不一样,和与墨家众人比拼武艺的少年也不一样。
“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范增听闻不由摇头:“羽儿,莫冲动,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切不可意气用事。”说完叹了叹气,少羽性子刚烈,勇猛过人,这是值得赞许的,可是,得天下,复兴楚国,这远远不够,看来还有许多需要成长的地方。
少羽低垂着头,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并没有将范增的话放入心中。他依旧记得探子传来消息的时候,那是一个雨天,楚君败,祖父自刎,从此之后,项家在楚国的地位一落千丈,不久以后更是四处逃亡,居无定所……
范增何尝看不懂少羽的想法,国仇家恨总是要报的,然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万万不可急躁啊。
……
……
由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楚晓也没有继续在回廊晃悠,选择了回到休息的石室内。
然而她坐下没多久,四周变得静悄悄起来,方才还在窗外啼叫的鸟儿也没了声响。一股奇特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股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赶紧朝石室外跑去,然而外面空无一人,往常这里总有来往的墨家弟子路过。
“有人吗?”
声音传出好远,在整个山壁间来回传播,形成一阵阵回音。
她吞了吞口水,接着往前走去,经过拐角的时候,她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下摔到地上。她有些恼火的回头看,只见一名墨家弟子面目狰狞的躺在地上,看着自己。
虽然自己来到秦时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遇见死人还是头一次,虽然想过自己在今后的战火纷飞的世界里会不会遇见死人,但是亲眼所见的那一刻她还是有点懵逼,或者说被惊吓到。她以为自己会像所有恐怖片的或者电视里的女主角那样尖叫一嗓子,然后缩到角落里,等着男主带着一众人等赶来相救,把她抱着怀里,贴心的说着:“别害怕别害怕。”
然而此时此刻那声代表着恐惧的尖叫却被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也下不去,就这么哽在胸口。因为随着她的视野看去,不止这一个,众多身穿墨家统一服装的弟子横七竖八的躺在走廊上,鲜红的血液顺着石缝向下流淌。
随着她看去,那股血腥味也似乎变得更加浓厚,她只觉得恍恍惚惚,而在她还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的时候,只见一人从远处走来,在一片东倒西歪中显得如此突兀。走廊里有些昏暗,火把在墙上“噗嗤噗嗤”的跳动,她看不清那个人,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让自己快跑,而她仍旧如以往的几次一般,双腿没有一丝力气,再次感觉到鞋底与脚下的地面死死的连在一起。
……
……
“你最近一点多加注意身边,不可掉以轻心。”
“是。”
范增又交代了一句,依旧意有所指,他说完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右手背在后面,走出凉亭。
少羽茫然的坐在那里,不知是在思考范师傅刚刚说的那句话,还是在思索其他的事。
一只鸟儿飞来,落在树枝上,还没站稳,树枝“咔嚓”一声分成两段,他似惊醒般的看向那边,一片树叶悠悠的飘下来,从他眼前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