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门洞前,楚银歌故意慢了一步,她回头看了眼立在原处的洛天,见他面上仍然有担忧之色。
便对他点头微笑,示意他真的不用担心,然后就见几个世家子弟围了上去。
于是她远远的做了一个口型:打听消息。
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看清,可是黑衣女子已经跟着她停了脚步,嘴上轻轻催促着她。
她只能随口应道:“来了,”然后穿进竹林。
刚从外面看不出来,原来这头的竹林既密又深,楚银歌跟着女子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穿了出去。
本来因为离回廊那边越来越远,楚银歌心里也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心想若是真的发生点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喊声究竟能不能传出去。
可是下一秒就不容她再有犹疑,眼前豁然敞亮,人已经进了月情浓的内院。
院里宽敞,同样铺满了木制的地板,而有些没有铺到的地方都种上了树和花。
院里有座三层的小楼,形制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楼前有张圆形的青石桌台。
此时月情浓就坐在那里,古琴放在桌上,手里拿着娟布正在擦拭琴弦。
黑衣女子将楚银歌带了过去,只见月情浓连眼睑都没有抬一下,只说了两个字:“晚了。”
楚银歌还以为是在对她说,正想解释一番,却瞧见黑衣女子立马半跪了下去。
“是奴婢处理不当!”
“下去吧,”面对黑衣女子的自责,月情浓只是淡淡说道。
“是!”
黑衣女子丝毫没有犹豫,干净利落的起身退下,独留楚银歌一人站在原地发呆。
半晌,她见月情浓根本没有要招呼自己的意思,倒也不拘着,直接拣了他对面的石凳坐下。
又见桌上摆了好些漂亮精致的点心,和一只青花瓷酒壶。
也不客气的自顾自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明目张胆的细细打量起他。
之前在廊下,因为他穿了件白衣,身形又和洛天相似,才会被楚银歌认错。
现在她凑近了瞧,才发现他的白衣同他们的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白色素面的,可他的确是实打实缎面裁的,而且上面还都用银丝绣满了完整的花样。
经月光一照,银丝就会如水波一般,随着衣角的摆动而闪烁,难怪会衬得他整个人都好似在放光一般。
尤其他皮肤奇白,配上这一身衣裳,在夜里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白灯笼,感觉可以省了不少烛火的钱。
楚银歌心里暗自调侃着,月情浓倒是没有在意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
反而是等她吃完全部点心后,轻笑一声,问道:“可需要再添上一些?”
正巧楚银歌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掷,呼道:“好酒!”
接着她又是连忙摆手回道:“再来就不必了,我怕喝多了耍酒疯。”
“哦?”
月情浓颇有些兴趣的发出一声疑问。
不过在这事上,楚银歌也不想多做描述解释,只是讪讪一笑:“这事儿不提也罢。”
然后她脸上凛然,直接说道:“月公子不妨开门见山说话,也省的陪我在这里闲坐下去。”
这楚银歌倒是比他想象中来得干脆简单,便也就故作坦然回了她:“刚才廊上害小姐摔了一跤,没有及时出手相助,现在只是想着单独为小姐弹上一曲,当作赔罪。”
这下倒好,他不提也罢,这一提反而让楚银歌想起了自己摔跤时的狼狈样,她脸上挂不住,只能是催促着转移话题。
“公子想弹就弹,不必多言!”
月情浓本就只是嘴上随便找了个理由,也没有要继续探究下去的意思。
他敛了神,双手置于弦上,刚拨弄了一根琴弦,就听到楚银歌略带迟疑和不安的声音。
“怕是不止如此吧,而且月公子这琴,我怕是无福消受呢。”
“不过是一首简单的曲子罢了。”
月情浓说着,指尖的动作没有落下半分,下一刻,一首舒缓悠扬的小调就此从他指缝间流出。
楚银歌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凝神静气,不敢有半分懈怠,手里也拽紧了腰间的玉筒。
可片刻之后,她却发现真的只是一支普通的小调,心里虽然仍有疑虑,但也还是松了半口气。
细听之后,她反而惊觉这月情浓的琴技竟然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明明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曲调,从他指间弹出,竟如此空灵飘逸,似黄莺出谷又似少女怀春。
心里钦佩,嘴上便忍不住赞道:“月公子真是好手艺,若单论琴技,怕是就连那伯牙在世,也比不过一二。”
曲毕,月情浓轻抚琴弦,似笑非笑,叹道:“小姐,谬赞了,不愧是个知音人。”
楚银歌对这三个字是何用意不解,她可不觉得自己只是夸赞了月情浓一番,就能担得起他心中的知音人。
月情浓抚琴的手指又是一拨。
叮!
回道:“满堂宾客,也只有小姐听出了我曲中的意境,自然是位知、音、人。”
这一声琴音短暂而低沉,直震得楚银歌心头一紧,这就是他的杀音,果然当时的那一道精光就是出自月情浓!
楚银歌眉心紧锁,丝毫不敢再有片刻懈怠。
她不知道月情浓下一步会做什么,有何目的?
这件事算不算他的秘辛,毕竟在世人眼中,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清倌,就算往高了说,顶多也只是个有名的清倌。
若是被世人知道他能够随意的操纵琴音杀人,胧月楼怕是再难容他!
面对他楚银歌不得不绷紧了神经,拽了玉筒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因为用力而发白。
双脚缓慢朝外,杀机一触即发!
月情浓见她气息已经开始急促不匀,表情也是毫无掩饰的警惕,反而手上放松了几分。
“你大可不必紧张,我的杀音也是好多年没有出过手了,怕是早就生疏了。”
可楚银歌自己也是学习用音律对敌的熟手,信他才有了鬼。
“你找我进来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楚银歌跟他之间没有废话。
月情浓轻抚琴弦,又是一个曲调祭出,这次却没有注入任何内力。
“我不过是想知道,你来这种地方究竟为何,你可是阁中之人,或者”
月情浓按住琴弦的余音,抬头直直的盯着她,似有杀气,步步紧逼道:“或者是云庭的人?!”
楚银歌这下懵了,对于他说的这两个地方,她都是一概不知,更不晓得他说的阁又是哪个阁。
“我是玄峰山的人,”她只能如此回答,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月情浓一怔,她怎么会是玄峰山的人,他可跟这玄峰山素来没有恩怨。
“那你来干什么?”
谈话到了现在,楚银歌深觉此人似乎是已经误会了自己,也没有想着隐瞒,直接了当的回道:“问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破虞山!”
“原来如此吗?”
当楚银歌说出这个地名以后,月情浓反而像是突然没了兴趣,在深深看了一眼楚银歌后,又低下头去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楚银歌不解:“你不感兴趣了?”
月情浓嘴角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道:“那种地方,值得什么兴趣。”
楚银歌趁机继续问道:“你去过?”
月情浓指下又是一动,拨动了琴音,极为平静的说:“去过。”
“什么时候,你可知道现在上面是否还有人?”
月情浓的回答无疑给了楚银歌一个新的线索,她拼命的想要抓住它。
却见月情浓又是按动一根琴弦,道:“有些年头了,现在,估计没人了。”
“你怎么能肯定?”
此时的楚银歌显得有些着急,已经不在意他是否又在拨动琴弦,又拨了几声。
再一次琴音拨出,曲调没有变化,音却比之前几次稍重了些。
月情浓再一次抬头直视她的双眼,眼神里如一汪死水般毫无波澜,冷漠如斯:“因为他们已经被我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