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所有的历史里,皇帝是最关键的分界点。
按照政治学者们的总结,皇帝缔造了属于他的追随者们的世界秩序。但在记录之外的历史里,皇帝缔造的远不止如此。”掌玺大臣接着解释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钻研过法术之外的力量,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仪式。皇帝创造了现有的语言体系,而我们现行的所有法术,都基于我们所使用的语言,仪式所使用的,则是另一套完全不同的体系。”
“你是说,法术与仪式的区别在于,语言?”
“是的,公主殿下。”弗拉尔念出了一段艰涩的语句,只见其手中的魔力汇聚,顷刻间击碎了前方的靶子。“然而随着语言的失传,我们可能再也没法了解仪式本身是如何运转的了,只能像是土著研究蒸汽机一样摸索它的用法。”
“那为何还要教我这个?直接学习法术不是更好吗?”
“因为仪式存在于您的血脉当中,只要唤醒它就可以。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您一直在使用着仪式而非法术的力量,您所做的施法是在驱使潜藏于血脉当中的记忆而已。”
“我父亲告诉我,我是个启示者,天生就是第四级力量的法师。”
“启示者是工具,您是自由人。”
“只有这个区别吗?”
“您与启示者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而人类正是经由伟大的命运所塑造。”
弗拉尔的回答令她摸不着头脑,而随后,一位侍女递来的报告让她顾不上思考这些。
崇圣宫外,阿图尔与门卫激烈争执着。
“安森之眼的内部事务和我们无关。”守卫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他身旁的几名卫兵甚至把手按到了剑上。
“他们总部就在里面,你让我进去就行。”
“抱歉,安森之眼命令我们阻止所有未获许可的人进入。”
“那你看这个戒指,我就是安森之眼的人。”
“这里的登记名册里并没有您。”
“是掌灯人请我过来的。”
“那您可以拿出邀请函,我会尽快为您提交。”
“你让我进去,立刻就会有人给你解释。”
“没有许可证不能进入。”
“那你把这个戒指转交给随便一个成员。”
说出这句话时,阿图尔懊恼地意识到事情又绕回了争执之初。
“抱歉,我们不能干预安森之眼内部事务。”
“你不都承认这是内部事务了吗?”
“可名单上没有您。
卡琳在一旁看着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最终拉着阿图尔离开,前往附近城镇寻找暂住的旅店。
“这群人在艾森斯塔特是要挨打的。”阿图尔以一种心力交瘁,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着,小口地喝着甜酒安慰自己备受折磨的神经。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安森之眼怎么找了这么一群傻子守门。”阿图尔说着叹了口气,旋即意识到不对,“安森之眼自己人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知道安森之眼的人都被调往了前线,但这也太不正常了。”
“那我们怎么办?”
卡琳叹了口气,摊手示意毫无对策。
事后,阿图尔也不得不感叹卡琳的陷阱水平之高。
布置法术陷阱是几乎每个施法者的必修课,通过特定的道具,在特定的事件实现特定的效果,从这点来说或许叫“独立条件触发型法术”更准确。
这个拗口的词汇是艾登在神圣遗物学会例行的公开课上提出的,并且展示了他在实验室通过“秘法之墙”和“空间切割”布置的防御体系,用以掩盖法师在阵地战中匮乏的近战能力。
其实课程不到一半已经只有前排的人在听了。
毕竟很少有法师需要考虑被迫独自作战的情况,再加上课程开头讲的四十多个陷阱布置图例详解,真的很难让第一排的阿图尔提起兴趣。
但卡琳认真听过,而且似乎听的还是艾登删减课程内容之前的版本。
躺在旅店二层走廊和窗户边上的三个家伙用自己的亲身实践验证了陷阱的效果。
这群人早已触发警报而不自知,试图摸索着躲开秘法之墙的限制,然而这种愚蠢的行为耽误了更多时间——毫不吝啬地直接击碎防御才是正解。
直到三楼的两人做好准备。
“不错,很刁钻的位置,难以相信年轻人有这么丰富的经验。”称赞卡琳的是一位头发散乱的中年男人,他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戴上眼罩,并指挥着手下把尸体运出旅店。
一金一黑的眸子,眼前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锐金之眼”
单看身材的话,这位剑术大师要比阿图尔要弱小很多。
黑发,身高略微有些矮,很瘦,长相里带着雾海对岸的人的特征,安克利姆与雾海诸国厮杀已有百余年历史,混血儿数目多不胜数。他所用的武器也是偏向细长——显然是不愿意遭遇极近距离下的冲撞的人才会做的选择。
但是那个两下就把阿图尔打翻在地的军官竭尽全力也没能让他挪一下脚,几次招架后意识到不敌时,军官大吼一声,魔力急剧翻涌,携着极限爆发的威势冲向倒地的阿图尔。
然后在短兵相接的瞬间被划开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那个无比凶悍的劲敌就这样倒在了地上,随后安森之眼的人被抬走。
“抱歉,我们这几天实在抽不出人手,于是把外面的警卫换成了崇圣宫的护卫队。今天发现他们调动有些异常,没想到是冲你们来的。”
他对着阿图尔以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解释,试图得到两人的谅解。
“我发誓会彻查这件事情,是秘仪集会也好,崇圣宫内部的叛徒也罢,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掌灯人暂时不在这里,两位可以到我们的总部暂住,我马上就派人联系他。”
“你们的总部不是用来关押政敌的吗?”卡琳此刻没有顾及情面,刚才那一场战斗让她现在都惊魂未定。
“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安排王室行宫旁边的房间,神圣遗物学会往年考察时曾被安排在此暂住。”
“我都可以。”
阿图尔看了一眼卡琳,她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在前往崇圣宫的路上,阿图尔考虑再三,还是打算和这位“锐金之眼”讲一下在南顿发生的事情。
“不必那么拘谨,叫我达雷斯就好,达雷斯·沃伦。”他沉思了片刻,说“你们和秘仪集会的那一战缴获的那封信里,反复在提帝国边境的事情?”
“对,为了给你们的国王,或者说,那位王太子施压。”
“是个很麻烦的情况,我和我的人一直在保护王太子的家眷,很少关心这方面的事务,这方面的了解还不如掌灯人的部下多,我会尽快反馈。”
“那尤利安怎么办?”
“南顿的军事主官温德尔已经被要求去配合帝国调查了,很快就会被带走。我和他有些私人关系,希望能赶在他走之前联系到。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保证你那位朋友不会有事的。”
“来这里以后就没碰到过多少让我放心的事情。”
“他的那封信呢?”
“尤利安希望我能亲自交给掌灯人。”
“这样啊,不过我猜内容也是这关于帝国方面的事务的。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直接转交给弗拉尔,就是王太子身边那位掌玺大臣,当然,我也可以给你引见一下,直接交给他。”
阿图尔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
“那麻烦您安排了,最好回去就可以。”
达雷斯客气的态度让阿图尔安心了很多,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终于要到此为止。
然而他也明白,秘仪集会或是其他什么组织派来的刺客已经说明了事情不会轻易地了结。
他中指的关节压在太阳穴上按摩,以此平复自己使用魔力过度带来的副作用。
灰色的魔力抚慰着他的神经,肌肉和筋骨。
这种越来越亲切的感觉真是让他难以想象,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朝思暮想着能够正常地使用魔力,然而现在他的适应性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常人。
“要是父亲在这里就好了。”艾登不仅是顶尖的法师,也是出色的医生,年轻时他曾专注于人体的魔力适应性的研究。
不过转念一想,他大概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吧。
毕竟,阿图尔也翻过自己的家谱,出身法师世家,几代的筛选过后适应性超出常人也并非多么罕见的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伊迪丝。
艾登最优秀的学生兼助手,同时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或者用其他朋友的话说,青梅竹马。
在他的印象当中,两人自小就相互调侃彼此糟糕的魔力适应性,阿图尔那时候还不懂事,对此总是不以为意,然而这一直是伊迪丝心头的一座大山。
直到她14岁——也就是大部分人开始尝试让子女直接接触魔力本身,为激发节点做准备的年纪,她突然很兴奋地告诉阿图尔,艾登说她未来会成为强大的法师。
两年后,她正式激活节点,获得第三级力量。
“大概她当时也是这样吧。”阿图尔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