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道瞪圆了眼睛看着郭襄,倒不像是眯缝着眼睛偷窥的猥琐男。
这属于光明正大的窥!
杨舟在心中将何足道骂了千百遍,却发现郭襄也在歪着头看着何足道,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杨舟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道:“何兄弟”。
何足道这才将目光转到杨舟身上,一只眉毛轻轻挑了挑,却并没有说话。
杨舟继续道:“久闻何兄弟大名,今日得见必然要讨教一番。奕术我不精通,所以想请教何兄琴剑二术。”
杨舟本不是爱出头的性格,却不知道此时为什么要和实力悬殊的何足道比划比划。
何足道哈哈一笑道:“还未请教阁下名号?”“杨舟”。
杨舟老实答道。
何足道微闭着双眼摇头晃脑道:“嗯烟花三月下扬州,朗朗上口。”
杨舟听见这话,心头一震,才惊觉这句诗中不只有自己的名字。
何足道取下背着的剑鞘,杨舟这才发现,剑鞘之下还盖着一只琴匣。
“杨兄弟,”何足道换了一副冷面孔道:“我见你身上没有佩剑,亦没有琴匣,这……?”
何足道省略了半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这你比个锤子比。
杨舟轻轻一笑,将腰间的潇湘抽出。
潇湘通体青白色,在雪地的映照下,更显现出碧玉无暇的美。
杨舟看了看手中的潇湘道:“我这箫管与你的琴同是乐器,如何比不得?”
“这箫管虽不能刺身,却能刺耳,如何不是剑?”
何足道听见这句话,心头一震道:在西域三十余年,却从未闻听以箫做武器的,这人既能使箫剑,又通洞箫乐理,只怕是我的前辈先师。
杨舟不知道这两句话竟然有如此威力,竟能让横绝西域的昆仑先圣何足道暗暗钦佩自己。
何足道又取下琴匣,将琴匣用双手腾空旋转,一张秀美古朴的琴便从琴匣中掉了出来。
何足道伸出双手接住琴,就地坐下,运起内力保护着屁股。
杨舟飞身到岩石上,缓缓站定,除了有些突兀的侠行铠甲,其飘飘然的风度,完全不亚于何足道。
郭襄则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着,只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是,郭襄已不再看着何足道,而是静静额看着杨舟。
这场比试在于乐理和内劲的配合,更在于作为一个男人的几分脸面。
杨舟只会一曲高山流水,将潇湘缓缓凑近嘴边,胸口处暗暗运着坐忘忧的内功,起调悠远曲荡然响起。
何足道只听了几个调子,便知道杨舟奏的是高山流水。
抚正琴弦,何足道慢慢闭上双眼,也弹起高山流水的起始调。
箫声在杨舟的坐忘忧内功加持下,悠悠远兮,直飘向昆仑山外山的远方去了。郭襄听着悠远曲,心中神思飞散,闭上双眼时,也竟能跟着曲调遨游天外去了。
杨舟只觉得胸口沉闷,脑中兀自轰鸣不断,完全体会不到琴箫声的美了。
静下心来,才发现何足道琴声中夹杂着纯净的气劲,一股一股通过耳朵直灌入杨舟的心脉。
二人看似合奏,实则缠斗,只有心无杂念的郭襄沉醉在呜咽幽鸣琴箫声中。
杨舟努力平复了心跳与脉息,在悠远曲还没结束的时候陡然奏响高阳曲。
高阳曲携着坐忘忧的内劲,高亢明亮,瞬间将铺天盖地的琴声淹没。
何足道虽然善于抚琴,但从没用琴声斗过内劲,瞬间被高阳曲震了心脉,琴声大乱!
杨舟听着杂乱无序的琴声,不急不慢,只加快了手中高阳曲的调子。
本来阔远悠扬的高山流水,此时犹如万马冲缰,惊雷破空。
何足道紧紧闭着双眼,手上抚琴的动作戛然而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闻高阳曲者心脉俱损,浑身防御要穴均被打破,像何足道这般表现,已经是内功极其深厚了。
暂缓片刻,何足道顶着猛烈地高阳曲,又重新抚起了琴。
杨舟听着何足道的曲子,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高山流水中的哪一段。何足道双手在琴弦上疯狂跳动着,大开大阖的琴声瞬间又铺满在空气中。
杨舟这才听出,何足道奏的是高山流水的变调,气势之磅礴,可谓高山流瀑布了。
高阳曲以极快的曲调见长,却没有什么气势,箫声此时犹如蚊鸣,杨舟只觉得连喘气都费劲。
这种受制的感觉非常难受,磅礴的琴声就像掐住了杨舟的脖子一般,呼也不是,吸也不是。
杨舟见高阳曲已然不敌,心下神思电转,箫声带着奔流不息的浩浩黄河从天而降!
天河曲瞬间让杨舟通了浑身气劲,此时只觉得身上有用不完的力量。
高山流水的变调琴音犹如涨潮奔腾的湖面,但碰到滔滔天降的黄河水,便没了半点气魄!
天河曲裹挟着巨大的气劲,将琴声中的内劲一并卷着,汹涌着朝何足道奔腾而去。
何足道浑身白衫像被大风刮起一般,呼呼的往身后飞扬。
天河曲带着的这股气劲,从何足道七窍中灌进内脏,直搅的他痛苦万分。
手上胡乱的弹着琴,乱弹琴的杂音入耳,更让何足道心神不定。
天河曲虽然气势磅礴,但终究只有一瞬,杨舟在天河曲结束的瞬间,无缝衔接上了悲鸣曲。
悲鸣曲凄切哀怨,仿佛天河曲卷携着的黄河水,一点一滴化作幽幽的小雨从天上降下。
雨滴打在何足道身上,何足道此时已然心神崩溃,只觉得身上冰冰凉凉,脚下有万钧的力量坠着自己。
这三十多年的寂寞孤独一时间全涌上心头,何足道留下两行浊泪,竟像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郭襄看着何足道,显然有些怕了,对着杨舟喊道:“师叔!你看他!”
杨舟缓缓睁开眼睛,停了悲鸣曲的吹奏,何足道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昆仑山上刮起了大风,杨舟站在岩石上岿然不动,西岳裤的裤脚被吹得呼呼作响,杨舟眯起眼睛,看着昆仑山山外的地方。
曲子能到达的地方,眼神却不一定能到达。
不是因为它多么遥远,而是因为那地方叫人心。
何足道在刚才的狂乱之中扯断了自己的发绳,凌乱的长发在大风中散着。天上逐渐飘起雪花,何足道散乱的头发上缀着白色的亮光。
朝如青丝暮成雪。
面前的琴弦被何足道抓断了几根,他的双手手指缓缓渗出鲜血。
“杨……杨……”
何足道声音沙哑,连说了两个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