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阳光虽然明媚,却不灼人。
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朱红的宫墙边上一些宫女太监将袖子高高挽起正在扫洗。
一年轻男子正躲在泰合殿外广场上的一口大水缸旁,男子身穿浅蓝缎衫,腰间挂着块明黄凤凰玉佩,长发高高束起,眉目如画。
身后还猫着个稚嫩的太监,正在紧张地四处张望。
“左相,左相”
夙翎压低声音喊着施施而行的赵子嗟,等到夙翎喊叫了两声,赵子嗟才确认有人在呼叫自己,寻声望去,便看见夙翎正蹲在种着荷花的水缸下。
左右张望了下,见无人注意这边,赵子嗟提起宽大的朝服小步跑过去。
“我的小太子耶,王后不是不让你到这边来吗?”
赵子嗟边跑,边紧张地低声说道。到了夙翎跟前,赶紧将人推倒水缸后面,防止被人发现。
三人蹲在清凉的阴影处,说话细声细气。
“太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赵子嗟将高耸的官帽摘下抱在身侧,温声道
夙翎神秘莫测地往他身旁紧了紧,“左相,你是不是又弄出个蒸水车?”
赵子嗟点点头,有些明白夙翎的意图,笑着说:“微臣明白了,等过几天试验成功了我看看能不能把车带进宫里。”
夙翎欣喜得猛点头,嘴角高高扬起,露出洁白的牙齿。
“谢谢左相”
赵子嗟笑着将手指伸到嘴前,示意夙翎小点声。夙翎笑着捂住自己的嘴,笑声便从指尖溢出。
赵子嗟有些无可奈何,满脸宠溺地等夙翎笑完,接着说:“太子殿下,你如今有了太子妃,应当多陪陪她才是。
太子妃年纪轻轻便远离家乡,肯定多有伤感,很需要你的关心。以后这个地方就不要来了,要是被王后知道了,肯定又要责骂你。”
闻言,夙翎拍了下赵子嗟,献宝似的说:“我知道,前几日我还陪着太子妃用晚膳了。”
至于后半句,夙翎自动忽略。
原本安安静静的小太监却发出笑声,谁不知道那晚太子和太子妃相对痛哭,还惊动了王后。至于晚膳,怕是两人都没吃着。
夙翎一把打在小太监头上,将他帽子都打歪了几分。
怒气道“笑什么!安静!懂不懂”
小太监将帽子扶正,低声认错。
赵子嗟不再和夙翎掰扯,要是到了午饭时分,怕是要被他留住不得脱身。
指了指午门,微声说:“那微臣先行告退”
夙翎点点头,赵子嗟起身,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等他过了午门,夙翎才被小太监拉起来,鬼鬼祟祟地回到王后那去。
晨雾早已散去,露出凤殿全貌,殿的四角高高翘起,弧度优美地如同展翅欲飞的燕子。
明石雕刻的凤凰矗立在屋顶的正中央,在阳光格外引人注目。
殿内,一身绣着凤鸟的紫裙的王后正在查看后宫用项,贴身姑姑梨庭在身侧汇报夙翎的消息。
“太子带着一个太监去了泰合殿外,见了左相。”
“哦?两人待了多久?”,王后提笔,沾了朱砂在簿子上标注,平声问道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涂着丹蔻的手将笔放在一旁,盖上簿子,闭上眼缓解酸涩之意。
朱唇轻启:“前些日子有人拿着国师的腰牌出宫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梨庭有些踌躇,她正在想要怎么秉明这件事,现在被王后问起,也只能为难地说:“奴婢找到了那位车夫,是太子宫里的。
但対于那天的事情,却是毫无头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驾车出宫,就好像魔……怔了一样。”
宫内最忌讳妖魔只说,一说出口,便被王后撇了一眼,梨庭顿了会继续回道
“车内是一个女孩,穿着打扮不像宫女,那模样也和宫女比对不上。
出宫之后也没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去了张福记和香云轩。”
“嗯?可是哪位嫔妃”
姑姑皱着眉回道:“若是嫔妃,奴婢肯定有印象。”
王后有些讶然,“这便奇怪了,拿着国师的腰牌出宫就为了吃喝,买首饰?”
姑姑沉声说道:“还查吗?”
“既然没做什么异常的事,这么些几天又查不到,就算了吧。
既然她有国师的腰牌,想必国师是知情的。
以后再有人用那块腰牌,要盯好她的动向,有什么异常随时来报。”
当时被式微拉着出宫,繁袅特意变换了模样不让人看出她的身份,进宫后便将桑钰叫了出来。
王后即使想查,也没有太多线索,这些就已经到头了。
姑姑福身,步履矫健地走了出去,和踏步而入的夙翎擦肩而过。
“母后,可是要用午膳了?”
夙翎扑到王后怀里,朗声问道
王后有些吃不消夙翎的重量,将他扶起来,温柔看着他,轻声问道:“翎儿刚才去哪了?”
夙翎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会说谎,可若将去泰合殿广场说出来,怕是要挨责罚。
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王后也不细问,只说:“看来是下人不懂事,将你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来人啊,将刚才跟着太子的奴才拖出去杖打二十。”
“母后”,夙翎出声想要求饶,却被王后瞪住。
“下次还不听话,可就要没收你的玩具库了。”
夙翎不敢再出声,只乖乖地拉住王后的手,撒娇地晃了晃,委屈巴巴看着她。
那模样旁人看了都想搂进怀里狠狠安慰一番,不用再说一向疼他的王后了。
王后将他轻轻抱住,出生安慰:“我的小心肝,母后也是为你着想。父皇如今身体欠佳,你又成天爱玩,这让那些大臣看见可怎么好。
你要是给母后生个白胖胖的皇孙,你就是要到天上去母后都不阻拦你。”
南濮国君病了半年,从一开始的咳嗽到现在行走艰难,整个太医院想尽了法子都无法找到病因,只能日日疗补。
现在国家大事基本都由国师代理,幸得苍天庇佑,国师和文武百官都对国君忠心耿耿,无人觊觎着皇位。
可若是看见这位未来国君一副傻样,怕是不多想也要多想了。
王后只有夙翎这么一个儿子,可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被派到了军队中,哪一个好像都比夙翎强。
她不得不防,现在唯一解决办法便是让夙翎有后。
至于这个孩子是太子妃怀上还是覃迎怀上她都不甚在意,最关键问题在于夙翎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
“儿啊”,王后不知道这个问题要不要问,因为她大概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心里依然怀着一丝侥幸
“教习嬷嬷给你的那些书看得如何啊?”
夙翎仰头想了一阵,无辜地说:“母后是说那些小人打架的书吗?儿臣觉得甚是无趣,扭来扭去就那么几个动作,儿臣实在想不通哪里好玩。”
殿内候着的宫女不自觉地红了脸,听了夙翎的话,又无声地低头笑起来。
本来问这么私密的问题王后面子上就已经有些挂不住,听他这么说心里那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也罢,不着急,慢慢来”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夙翎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夙翎成亲之前,王后便听说风夏国神女容貌举世无双,当国师提议要将这位神女嫁给夙翎时,她还欢喜了好一阵。
想着两人身份倒还匹配,想着夙翎日日看着神女那张脸,说不定会开窍几分。
可大婚过后,那块洁白无瑕,无一丝褶皱的事后帕端到她面前时,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大失所望。
而覃迎,这么些年都没让夙翎启蒙,怀胎之事也是遥遥无期。
宫人将午膳端上,夙翎乐呵呵地坐了过去,吃得美味。
可王后却觉得味同嚼蜡。
相似的佳肴摆在太子妃宫里也没有让桑钰提起多少胃口,那日之后她便想家,想得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消瘦了几分。
本就有些柔弱的她更是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
虽然风夏国的神女听着风光无限,可也只是把她当做圣物来供养,只需要每年在祭天时放几滴血,便于法师通达天听。
可在那里,有疼自己的母亲,还有关心自己的嬷嬷,她还可以赤着脚在北海滩上放风筝。
而这里,半点自由没有不说,周围全是虚情假意,人人都带着冷漠的面具。
“你怎么不吃?”
繁袅突然出声,惊得桑钰丢掉了筷子,旁边伺候的掌事宫女当即奉上一双新的。
桑钰捏着筷子,夹起一片白藕,余光瞥见教引嬷嬷自若的眼神,吐了口气,将藕片放进嘴里。
宫娥上前,将藕片撤下,换上一盘鸡丝。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幸好下午有半日的空闲,桑钰乐得想去逛逛御花园,却被繁袅一口拒绝。
“不行,我下午要去找式微。”
桑钰有些不愿意,学习礼仪,绣花什么的繁袅不愿出来,累活都是她来干。
现在好不容易有些空闲,却要被繁袅抢走。
桑钰细声说道:“我如此柔弱,都是因为你的关系。现在还要每日受尽折磨,唯一的一点大好时光你还要抢去,我怎么……咳咳……如此命苦,体内住了个消受不起的神仙”
说着又咳嗽几声,手帕在眼下沾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些手段她对繁袅使了太多次,几乎次次都可得偿所愿。
可她大婚当日因为体力不支,险些晕倒在凛然塔上,便故技重施让繁袅替她。
因为天外天改造的关系,繁袅本就早诞生了几万年,神根不稳。一日要睡上八九个时辰,当日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繁袅足足睡了一月。
何况为何大婚这种事要让她来替,繁袅实在想不通,之后便是刚醒来就被式微拉出宫了。现在还想让让她吃这一招,倒是不太可能了。
繁袅冷淡地拒绝,桑钰向来很会看人脸色,知道现在不能造次,只得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