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你寻衅薛家,拳打韩福,此乃有目共睹之事,你如何说自己冤枉?”
听到陆俭的话,张运呵斥了一声。
“大人,我........”
“杜氏,你说你丈夫可是此人打死的?”
陆俭正要回答张运的话,没想到梁正臣却开口向堂中跪着的那名妇人问话。
陆俭话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疑惑的看着坐在堂上的两个人,心中不禁嘀咕,怎么旁边的那个人总是插话,这公堂到底是谁说了算?
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宋朝历史的记忆,县官审案似乎也不是这样的吧。
“大人,就是他打死我丈夫的!就是他!”
梁正臣的开口依旧不合时宜,但除了陆俭,依旧没人表现出意外,那被问话的妇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急忙答道,说着,她还恶狠狠的看了眼身旁跪着的陆俭。
“死者家属在此,亲自指证你打死了他的丈夫,你说自己冤枉,实在是自欺欺人!本官劝你还是早早认罪的好!”
妇人话音落下后,梁正臣逼视着陆俭,他的语气,似乎已认定了陆俭就是杀人凶手。
面对这话,陆俭有些无语。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反驳。看着对自己恶脸相向的妇人,他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种怕被狗咬的恐惧,下意识的挪了挪位置。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妇人的身份,正是韩福的妻子杜氏。
自己“打死了”她的丈夫,她恶脸相迎倒也正常,但陆俭很清楚自己和韩福发生冲突的时候,杜氏并不在场,瞧她说话那信誓旦旦的模样,显然没经过大脑。
“你说你丈夫是被我打死的,请问你亲眼看到了么?”陆俭向杜氏提问。
“我............”
“你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能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呢?”
“我...........”
“你丈夫死了,我表示同情,但是在你没有亲眼看到的情况下!你如此确定人是我打死的,这明显是诬告!”
“我.........”
“如果这次告我的不是你,那你也是作伪证!”
陆俭连珠炮似的发言把杜氏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着对方严肃的神情,她嘴巴张了又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胆!”
张运正要拍惊堂木,梁正臣的喝声却先一步响起。
“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先给我打他二十板子,杀杀他的威风!”
梁正臣怒声说着,大手一挥,左右衙役即刻上前,准备动刑。
“慢着!”
见到两个衙役拿着杀威棒走过来,陆俭身子一抖,急忙大喊一声。
“你还有何话要说!?”梁正臣脸上的表情极不耐烦。
陆俭咽了口唾沫,有些懊恼,刚才只顾着说得爽了,却没考虑到这是一个一言不合就要动刑的年代,任你巧舌如簧,也受不了几下杀威棒。
他还是挺怕挨揍的,他必须抢救一下自己。
“大人,草民并非咆哮公堂,只不过是据理力争而已,我与韩福发生争执的时候,杜氏并未在场,可她现在说得言之凿凿,好似亲眼所见,草民提出质疑,并无不妥吧?”
陆俭辩驳道。
“你殴打韩福的情形,薛家村民众,所见者十中有九,杜氏未亲眼所见,难不成还不能向村民们打听?”
梁正臣道。
“那就是道听途说了?”
陆俭瞳孔微缩,抬头直视着梁正臣的眼睛。
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杀人嫌犯,他很清楚,本来不想表现得太过刁钻,以免惹得那些当官儿的厌恶,更不利于当下的处境。
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活人。
眼前这个县官儿,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敌意,言语中总是若有似无的夹杂一些带节奏的话语,先是说自己到薛家寻衅,现在又说自己殴打韩福,这案子还没审完呢,帽子就已经扣在了他的头上,这让他如何能忍?
“大胆刁民,本官面前还敢巧言舌辩,看本官今日.........”陆俭的话让梁正臣大怒,呵斥一声,正欲施刑,不料陆俭却没让他把话说完,抢声道:
“不知道大人是什么官?”
梁正臣眉头微皱,不明白陆俭的心思,但他还是冷哼一声,道:“本官乃睢宁县尉梁正臣!”
“好!”
陆俭登时大叫一声,面露喜色。
眼前这人既然不是知县,那就好办了。
“不知道知县大人何在?”陆俭向堂上喊了一声。
他这一喊,让包括张运在内的数人都皱起眉头。
“我说你小子有眼无珠,堂上坐着的,不正是知县大人么?”梁正臣一指张运,怒声对陆俭道。
“哦,原来这位就是知县大人啊,草民还以为咱们睢宁县只有县尉,而没有知县呢。”
陆俭看了一眼张运,语带讽刺,故意拉长声音说道。
这话出口,张运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放肆!黄口小儿,怎敢如此说话!?”
陆俭公然对知县不恭,惹得公堂上众多人恼怒,此刻说话的,是知县大人的师爷,一个六旬老叟。
“草民怎敢如此说话?那得问这位县尉大人才知道。”陆俭笑吟吟的将目光投向梁正臣。
梁正臣眉头大皱,紧紧盯着陆俭,他在揣测这小子的意图。
“草民上堂之后,从头到尾就只听知县大人说了两句话,其余的便都是这位县尉大人在说。
若草民没记错的话,根据我大宋官制,平决狱讼乃是知县大人的职责,而县尉大人的职责,只是缉拿盗贼,抓捕案犯罢了。
可是如今,县尉大人插手到这诉讼的事儿中来不说,还屡屡抢话知县大人。
公堂之上,只闻县尉之声,难听知县一语,草民实在不知,咱们这雎宁县,到底是知县说了算,还是县尉说了算,所以才斗胆这么说。”
陆俭一脸懵懂的看着公堂上的众人,一席话说得字正腔圆,明明白白。
但也许就是因为说得太明白,搞得公堂上很多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张运默不作声,但微微皱着眉头。
梁正臣神色有几分恼怒,不过却未发作,他偷偷的打量着不远处的张运,心中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先前怒斥陆俭的那个师爷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看看知县又看看县尉,心中有些莫名的紧张。
在他的印象中,县尉大人与知县大人同堂审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县尉抢话知县也不稀奇,不过今天,县尉大人抢话的次数似乎有些多了。
陆俭话音落下后,公堂上许久没有声音响起,落针可闻。
看着这一切,陆俭面色很宁静,他表现出来的神情甚至可以说轻松。
但实际上,谁也想不到,此刻他的内心早已慌得一批,正扑通扑通的乱跳。
他还是戴罪之身呢,如此赤果果的讽刺县衙内的官员,能不慌么?
在正常人眼中,这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他不傻,但他还是这么干了,并不是因为他犯傻,而是因为,他没办法。
虽然不知道这个县尉大人为什么针对自己,但陆俭觉得,如果任由他说下去,自己多半就定罪了,以他这性质,一旦定罪,就是个死。
他才穿越过来一天不到,他不想死啊。
他不是个笨蛋,通过刚才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公堂有些古怪,那就是县尉竟然越俎代庖,在知县的公堂上屡屡发言,风头比知县还盛。
上一世的陆俭还是看过几本历史书的,知道这个现象很不合理。
他大摇大摆的把这个问题说出来,其实没别的想法,就是希望这公堂能合理一点,知县和县尉各司其职,县尉能少说几句话,而知县能拿点威严出来。
为啥?
因为县尉在针对他啊!
自己的处境本来就处于劣势,现在还被审讯自己的人针对,那不是更劣势了么?
陆俭不求审案的人能帮他做主,立马还他清白,他只求这个人不针对他就行了,能一视同仁最好。
因为只有被公平对待,他的一些想法才有可能达成。
毫无疑问,县尉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他只能指望知县,好在这本来就是知县的职责。
所以他毫不避讳的把这件事儿点破。
虽然他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得罪两人而直接被判刑,但横竖都是死,何不博一把呢?
这年头当官的都要面子,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难道知县还能无动于衷?
他不相信。
如果这样知县都无动于衷的话,那陆俭只能认为是自己该死了。
“知县大人一心为民,每天因为处理大量的公务而身心俱疲,作为下官,在审讯案件中主动对案犯提问,为知县大人分忧,这很奇怪么?”
完了!
心中咯噔一声。
等了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先说话的还是梁正臣,这意味着什么,陆俭很清楚,他现在只感觉内心哇凉哇凉的。
难道我真的该死了?
我穿越过来只是个意外?
陆俭在心中提出质疑,梁正臣的话就像一根尖刺,“呲”的一下,把他这个胀着气的皮球扎穿了。
泄气之后,陆俭的身子慢慢瘫软下去。
“砰!”
“肃静!”
梁正臣话音刚落,陆俭正悲从中来,突然听到惊堂木一响,紧随其后的是张运的声音,他立时直起身子,眨眼的功夫便像打了鸡血一样容光焕发!
终于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