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和众城,秋雨纷飞,几个小官聚在一起,谈论着两个月前启国长公主自请去大保国和亲一事。
一位身穿浅青色官服的九品官吏道:“圣人是真的宠爱这位上贤长公主,直到长公主桃李年华,仍不舍得将她嫁人……”
“瞧瞧吧,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九品小官,圣人哪有舍得舍不得?上贤长公主是自请前去大保和亲的,皇城里就这么一个身份仅次于新皇的人,偏偏圣人对她又极其宠爱……”一个身穿深青色官服的八品官吏道。
“行了行了,就差那么一个官阶,你这目光也不见得多深远,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懂什么?上贤长公主已过了婚配的年龄,这天下女子呐,还不都是一样?眼看着春去秋来,朝阳一日日升起落下,上贤长公主每日照着镜子,最担心的就是怕那张脸变老了,恰逢此时大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诚心诚意向我大启称臣,前提是大保国君要迎娶圣人的心头肉,圣人可苦了,上贤长公主却乐了……”
“哎吆喂,吹牛都不脸红的,你这脸皮真比皇城的城墙还要厚呢!真不要脸,上贤长公主那是为了大启和大保世代的安稳和谐,要不然,就凭那大保的国君,他能配得上上贤长公主?本来圣人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国怎么比得上上贤长公主?可长公主仁慈,她心里念着百姓呢,启国和大保交战,受苦的不还是边境那些百姓?她前去和亲了,大保国这个蛮夷小国才不会继续骚扰我大启边境,如此,于国于民都是好的,要我说,直接奔过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保国灭了,看他大保的国君还怎么娶我们启国的长公主。”另一个九品官吏道。
“上贤长公主一年前不是遁入空门了吗?怎么会?”
“长公主只是代发修行,还未削发为尼,那日从归了寺出来时,她未着凤冠霞披,亦不施粉黛,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离开了,圣人亲自送她出和众城,一路上送别的百姓从和众一直排到边境熙长,那排场可大了去了。”
“从长公主出发到今日,快有两个月了,按理说,快到大保了,只望着长公主平安到达才好。”
“你们这些个不入流的小官,那都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可谈的?一个月前,大保的国君在王宫里消失了,至今都没消息,容国趁人之危,将大保给吞了,可怜上贤长公主啊,和亲的队伍在大保境内出事了,长公主也没了音讯,圣人为这事急得茶饭不思,派了一波又一波人去大保寻找长公主的下落,都被容国给挡了回来,这个时辰,圣人应该正在清欢殿接待容国派来的那位公子呢,也不知结果究竟如何,不过依容国的做法,长公主很有可能是被容国的人给扣下了,这容国真是太强势了,偏偏我们启国惹不起啊,我就奇了怪了,容国和我们启国隔着一条海呢,长公主和亲的消息是怎么在极短的时日里传到海那边的容国的?莫不是我们启国有容国安插的眼线?”
“我们启国在容国的眼线也不少啊。”“你怎么知道?”“我舅舅告诉我的。”“你舅舅?”“吏部尚书,正三……”“你这正九品的官职怕不是你舅舅帮你的?有这闲工夫在这儿磨嘴皮子,不如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叫你舅舅帮你谋个高点的位子。”“我去你舅舅的!我这位子是靠我自己得来的,三品怎么了?上头还有一群人压着呢,照样是看人脸色办事的。”“对对对,天塌了咱不怕,有上头替咱顶着呢,来来来,继续继续,讲讲长公主的事情,圣人和容国的公子谈的怎么样了?”
“见过的人都说容国的那位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是个美人啊,据说是个比女子还要娇美几分的儿郎,且年轻气盛,举止非凡,一看便知出身不俗,说起他呀,便叫人不由得将他和长公主联想到一块儿,那公子的容貌气质,也许只有长公主能与之媲美。不过容貌是爷娘给的,心性是后天养的,心性不沉稳,干什么都是白搭,那公子都二十三岁的人了,还未娶妻,亦无纳妾,府中情景惨淡,与他同来的人说,他大约是爱慕容国的国君,真是,世风日下,令人难以启齿,不可描述,罢了罢了,不提他了。”
“说不准那公子只是性情孤傲,胸中有乾坤的人大都傲视苍穹,自视清高。”“可巧那人还说,容国那个国君后宫至今仍空无一人,且那公子出身贵族,他阿爷曾因叛乱而被捕杀,那国君却保他荣华富贵,许他锦衣玉食,给他加官进爵,凡其所求必有应,那国君是拿他当宠妃宠呢,容国上下都知道的,还能有假?”
“年轻人呢,借着自己身体康健,总爱乱来,我家那小子真叫我头疼。”“哈哈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
这一日正值寒露时节,和众城已接连三日秋雨,且一日比一日冷。
二十年前,启国,明瑞三年冬,整个启国未见一片雪花,第二年春,春雨稀少,许多地方纷纷发生春旱,夏季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旱灾和蝗灾,坊间传言启国命数已尽,贪官污吏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各地平民揭竿而起,战争此起彼伏。皇城以外常见流离失所、断壁残垣的场面。周边各国都对启国虎视眈眈,趁机达成盟约,隔三岔五举兵进犯启国。混战时期,启国内有天灾**,外有强敌入侵,一时间背腹受敌,实力严重受创。
谁都没有料到明瑞五年春,一场声势浩大的春雨将摇摇欲坠的大启从危难中救了出来。
大启五皇子出世之时,天现异象,在大启上空盘旋已久的黑云纷纷散去,远方一声沉重的雷响,接着倾盆大雨奔腾而来。景明殿内的圣人因这场春雨的到来而喜形于色,不一会儿,一名内侍急匆匆从殿外赶来,肥胖的身体扭来扭曲,他的步伐里都透露着喜庆。
“奴才参见陛下,太后娘娘遣奴才来为陛下报喜,清凝宫的娘娘生了位皇子,娘娘说这是上天庇护我大启,大启江山定会传至千秋万代。”他越说越兴奋,最后直接将整个肥胖的身子都伏在地上,抬起小眼睛将明瑞帝深情的望着。
“清凝宫生了一个皇子吗?”明瑞帝一听,高兴的从龙椅上站起来,“真是天佑我大启,这小皇子是上天送给朕的大礼,朕要亲自去看看,摆驾清凝宫!”
众人簇拥圣人去了清凝宫,一个太监急忙冒着大雨向凤鸣宫跑去。
“娘娘,清凝宫那位生了一位皇子。”一名长相清秀的宫女从容的进入殿内,俯身在皇后耳边说道。
皇后闻言,眼睫微微扬起,一双丹凤眼里寒光凛冽,她懒散的摆摆手,道:“本宫知道了,估计这会儿陛下和后宫众嫔妃都已去清凝宫了,本宫也要去看看清凝宫的人,她可是我大启的恩人。”
皇后的仪仗来到清凝宫时,清凝宫已门庭若市,众嫔妃都在宫门口等候着,雨滴一串一串从她们头顶的伞上坠落,劈里啪啦落在地上,溅起阵阵水花。
“皇后娘娘驾到。”
尖锐细长的声音混在雨声中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闻声,纷纷将目光转移过来,都急忙向皇后行礼。皇后踩着雨水走进清凝宫,来到殿内,只见明瑞帝正满心欢喜的抱着皇子,年轻貌美的齐妃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待皇后走进了些,齐妃才看到皇后端庄俏丽的面容。
“皇后娘娘”。齐妃急忙起身想向皇后行礼,皇后见状,忙上前一步扶住齐妃瘦弱的身体,拍了拍她的手,眼里满是慈祥之意。“快点躺着,产后身子虚弱,等身子修养好了再行礼不迟。”“多谢皇后娘娘。”齐妃这才放心,软软的躺回床上。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向明瑞皇帝行礼,皇帝顺势将孩子递过去,她从皇帝手中接过那孩子,仔细端详他的眉目,眼里多了几分慈爱。“恭喜陛下,这孩子定是我大启的福星。”
皇帝捋了捋胡须,微笑道:“他的确是我大启的福星,他将春雨带到大启,他不仅是大启的恩人,也是朕的恩人呐。”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
皇后眼底一阵狂风暴雨,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她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一旁的乳母,神情淡然道:“陛下,齐妃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得很,让她好好休息吧,别把人累坏了。”
明瑞帝看了看床上病怏怏的美人,拍拍她的手道:“这样也好,你先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是。”齐妃拖着疲累的身体说道:“妾身恭送陛下、恭送娘娘。”
二人走后,整个殿中顿时安静下来,齐妃听着窗外的雨声,桃花般的明眸中藏着淡淡的怅然。不一会儿,一个身形瘦小、神色淡漠的宫女进入清凝宫。
“回禀娘娘,按照您的吩咐,与此事有关的人已经全部清理了。”
“这样一来最好了。“齐妃细白的手指玩弄着床榻上的流苏,天空中的闪电将她苍白的脸映的毫无血色,随后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闷雷,齐妃抬眼看着窗外,秀丽的眉头紧拧着。
“你去将戎古找来,本宫要他去办件事情。”“是,娘娘。”那宫女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齐妃仍看着窗外的天,喃喃道:“这是要变天了啊。”
片刻之后,戎古从容走进殿内,伏下身子道:“娘娘,事情都妥了,这件事情要不要让邵祖宗知道?”
“不必了,这件事你要守口如瓶,姑姑那边我另有打算。”齐妃从纱幔里走出来,绝美的脸上透露着戾气。她说道:“戎古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我在大启除了姑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莫要让我失望啊。”戎古将一双明亮的眼睛埋进怀里,沉沉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吧?”一丝明锐的光从齐妃风情万种的眼里闪过,她接着说道:“周弘俭和丘芙蕖必须死,大启的人都该死!”“娘娘,我们的目标是启国的皇室,其他的事情我们不该插手。”
“放肆!”齐妃忽然恶狠狠的瞪着脚下的戎古,斥责他道:“我想做什么要你来提醒不成?”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面色十分憔悴,一滴眼泪忽然从她带有杀气的眼里流了出来。
“娘娘”戎古欲起身上前,却被齐妃拦住了。
“好了,我没事。”齐妃用手帕擦干眼泪,清澈的眼里浮起波澜,她说道:“本宫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朝中的人,你一定要安顿好那孩子,假若有一天我没能全身而退,至少我的孩子不会在皇宫中遭罪。”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几只画眉鸟在枝头上欢呼跳跃。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念道:“我的孩子啊,飞吧,飞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一场春雨过后,万物复苏,大启的土地上又现生机,太子周彰骁勇善战,一举平定了西北区的战乱,此后又和三皇子周武一并陆续歼灭了各地的割据势力,重新稳固了启国江山。然而明瑞帝还是警觉到大启即将迎来更大的危机,他心里明白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涛汹涌,大启江山是依靠强大的武力得以延续的,先祖们多年征战闹得民心不稳,到他手里时,大启江山再也不是最初的锦绣山河,而是一座看似富丽堂皇实则破败不堪的空塔,稍有不慎便会倒塌。且各国都在暗地里壮大实力,只怕早就想分赃大启这块肥肉了。
明瑞六年秋,大启再次发生动乱,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次动乱不是由流亡的百姓掀起,而是由一个江湖组织发动。太子周彰和三皇子周武率领三十万大军前去镇压动乱,但是不久就音讯全无。明瑞帝意识到事态严峻,下令彻查此番动乱,朝廷不得不暗中花重金请江湖高手和各江湖组织出手,他们打听了近一个月,才打听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组织乃是隐真教。
明瑞帝为了这次动乱已经心力交瘁,侍从来报时,他正一手扶额,思虑如何剿灭此番动乱,他眉宇间阴沉沉一片,面色很是难看。朝中官员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明瑞皇帝亦未察觉。
听见“隐真教”三个字后,坐在龙椅上的明瑞帝才恍若遭雷击一般,“唰”的站起身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半空,惊愕许久才颓废的坐回去。殿内知道隐真教的大臣纷纷面露恐惧,不知道隐真教的大臣望着圣人的反应,也纷纷面露恐惧,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死寂,大臣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以至殿外的虫叫声清晰的传入了众人耳中。不少人满头大汗,后背却寒冷刺骨。
明瑞帝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其他人额头上也冒出冷汗来,几个胆小的官员甚至站都站不稳,双腿不住颤抖,牙齿不停打架。这些官员不是惧怕龙颜大怒,他们惧怕的是那个叫隐真教的江湖组织。
隐真教在大启掀起动荡,摆明了是冲着大启来的,要是圣人无法妥善处理此事,那大启子民一定会变成隐真教的刀下亡魂。
隐真教在这片土地上存在的时间虽只有百年,但自成立以来,其发展势力就十分迅速,尤其是近二十年间更是一跃成为江湖中最神秘恐怖的组织。隐真教成立初期只负责为佣主刺探情报,间或参与过各国间的几场战役,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不仅是杀人越货、刺探情报这么简单,他们开始和官家公开斗争,不仅垄断了不少国家的消费市场,甚至直接控制许多地区的经济命脉,以至于严重威胁到政权稳定。诸国曾下令捕杀隐真教人士,结果却是空手而归。
然而一旦隐真教出手,定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隐真教中多的是奇人异士,那些人平日里分散在四处,也许是平民百姓,也许时达官显贵,无论身份如何,他们执行任务时既能迅速向中心靠拢,也能明里暗里接济同门人,办事效率极高。他们的每一次任务都仿佛蓄谋已久,因而从未有完不成的任务,也从不会有成团死伤的情况出现,可是这样庞大的一个组织,却很少有人见过它真正的基地,更不必提它的管理者。
尽管隐真教的行事与其他组织大不相同,但是轻易不会搅乱各国政局,百年来主动挑起战事,这是第一次,而且它的目标是大启这样一个势力强大的大国。
隐真教向来对政权不感兴趣,这次却将魔爪伸向启国,它的目的是什么?背后的主谋又会是谁?
明瑞帝两眼空空,脑海中满是硝烟四起、血流成河的景象。他的额头上青筋凸起,豆大的冷汗“吧嗒”一声落在衣衫上,他忽然想起来自告奋勇前去歼敌的太子,他有段时间没听见太子和周武的消息了,他们该不会已经战死在那里了吧?明瑞帝心里想着,空气中突然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突然布满惊慌和恐惧之色,他朝大殿门口望去,大喊一声“彰儿、武儿”,一口鲜血喷在桌案上,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内监见状,惊呼“陛下”,忙上前去扶着明瑞帝的身子。殿内一片哗然,年长的老臣们纷纷摇头叹息,众大臣眼看着明瑞帝被抬下去,都乱了阵脚,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周彰和三皇子周武生死未卜,看来皇后这个靠山已经倒了,四皇子周听是个不中用的,七皇子周蓝是银嫔所生,也是个靠不住的,如今这局势,只能向五皇子周宇和他的生母齐妃靠齐了。
当晚,乾坤殿内灯火稀疏,一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帐中传出,还未飘远就被晚风吹得零散在地。明瑞帝在床上挣扎了许久,偌大的宫殿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物。明瑞帝虽然意识模糊,但是内心十分清楚,过了今晚,他就再也见不到初升的太阳了,看来隐真教的人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明瑞帝躺在床上,身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虫子正争先恐后朝他的心脏处钻,
过了一会儿,一阵迷人的香味扑鼻而来,紧接着是一个女子悠远清脆的歌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穿着一身碧青色襦裙,缓缓走向明瑞帝,明瑞帝被她的歌声吸引,情不自禁朝她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步履轻盈,肤白如雪,眼若星辰,面如桃花,正如那一尘不染的白莲,,她每走进一步,明瑞帝的心就会急促的跳动一下。
那神若天仙的女子款款走到床前,含笑向明瑞帝行礼,明瑞帝这才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原来是他最宠爱的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