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钟唤并未察觉到异常,与钟武离开老妇人的屋里时,她还活蹦乱跳的,直到当天夜里,她才开始感觉到不舒服。
起初她只浑身发冷,渐渐的脸颊开始发烫,她蜷缩在钟武怀里,呼吸时而微弱,时而急促。
钟武刚睡着没过多久,就被钟唤的呻吟声惊醒了。
她问钟唤道:“阿唤,你怎么了?”
钟唤没有说话。
钟武摸索着碰到她的脸颊,以为她发烧了,急忙起身点了灯,将钟唤用被子裹紧了,又急忙打来一盆冷水,将方巾用水浸透了,放到钟唤的额头上。
方巾过于冰冷,因此钟唤生生被惊得浑身夸张一抖,嘴里喃喃道:“主子,我好冷,好难受。”
钟武听到她那声主子,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安慰钟唤道:“我们这边没有热水,现在很晚了,隔壁阿婆早歇下了,我不方便去惊扰她,等明日一早我就去烧水,你先忍耐一下。”
钟唤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只一个劲的发抖,一张小脸红透了,嘴唇却苍白的没有血色。
“我抱着你睡,你就不冷了。”
钟武救躺到她身边,隔着被子紧紧抱着她,为她取暖。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钟唤迷迷糊糊睡着了,钟武悄然起身,跑去老妇人那里敲门。老妇人的房门没有关,倒是叫她隐隐有些担心,她蹑手蹑脚的进去,见老妇人还躺在床上,身上连被子都没有盖,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轻声去了厨房。
她先将热水端到自己屋里,为钟武换了热气腾腾的方巾,因为担心隔壁的老妇人,就又去看了她一趟。
老妇人的呼吸比昨日她们去时更微弱了,钟武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醒过来。钟武心里着急,以为老妇人也和钟唤一样发烧了,又匆忙端来热水,找来一面方巾,浸过水后敷到老妇人额头上,却半晌也不见老妇人醒来。
她心里牵挂着钟唤,就先回去看望钟唤。
钟唤本来脸色像充了血一般,可这时却渐渐变成了紫青色。钟武见了,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取下方巾,将手盖在她额头上,发觉额头上不烫了,以为高烧已经退了,又平静下来,心里不免有些高兴。
她将钟唤裹得严严实实,又将方巾换了水再盖在钟唤额头上,对她说道:“我去熬粥,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有米粥喝了。”说着就又跑去老妇人屋里。
因为屋里太暗,她这回又没有掌灯,所以等她去看老妇人时,并未察觉到老妇人的脸色也变得像茄子一样。
她叫了老妇人几声,老妇人仍然没有醒来,却糊里糊涂应了她一声。
钟武遂说道:“阿婆,你先等等,米粥马上做好了。”
说着就去厨房生了火,淘了米,才开始熬粥。
生火时,厨房里被搞得乌烟瘴气,她也被烟呛得直流眼泪。
她守在那堆火面前,时不时往里面添些柴火。其余时间里,因为许久没有认真瞧过大火,这时灶火里的火焰为她带来了温暖,她就一直守在火旁边。
她有时会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没有日光的地下城,去外面和那些正常人一起生活?”
再不出去晒一晒太阳,她怀疑自己真的会疯掉。
可更多时候,她想到的都是一些往事,比如十岁那年遇见了李蜀望,他将她从那座被烧毁的寺庙里带回来,从那时起,她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变成了容国将军府唯一的嫡出女儿,身份一夜间从深渊里上升到了九重天外。
又比如她和家里的兄弟姐妹们的朝夕相处,大哥性格内敛沉稳,做事严谨,公私分明,他是家里其他孩子的典范,虽然他有时有些死板。
二哥和三哥虽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量,但两人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二哥好动,性情开朗,最不拘小节,常常和任何人都能处的来,他最为可贵的一点就是,无论他如何与外面的人玩闹,可自己心里永远有数,他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三哥喜静,温润如玉,心思缜密,虽是个书生,可胆魄一点不比二哥少。
华明在她面前永远要摆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好叫旁人看清楚,即使她不是嫡女,可自小养在老夫人房里,见识是胜过嫡女的,她只是不敢直视自己的身份,其实抛去这一点,她也是个温婉可人的娘子。
华绪因为她阿娘的缘故,在府里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在别人面前说错话,做错事,叫人耻笑辱骂,她是家里几个姐妹中最懂得韬光养晦的人,平日里也从不会和众人争吵,就连对待她房里的下人,她也都是笑脸相迎。
华玄在家里更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她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与任何人争抢,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她有个嗜好,就是喜欢收集散落在外的关于各类奇闻异事、古今怪谈的的书卷,想来她厌恶人世间的烦恼忧愁,才会一心追求仙道,只不过将军府想来严禁谈论怪力乱神之说,华玄又是个女子,即使手里真的有常人不能及的法术,也不会被人认可。
至于华凌,她可是家里最难相处的人,小小年纪,嘴上功夫却十分了得,不过她的母亲深受家君宠爱,所以华凌自幼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她的心性却很纯正,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母亲在府上的势力,就对长辈们出言不逊,家君还总说华凌的性情像极了她。
家里的老夫人,她的确是敬而远之的,因为她是家君的嫡母,所以府上的人都要尊她敬她,老夫人在别人眼里永远慈善宽容,可一旦见了她,就像见到了冤家似的,总要在她身上找些毛病出来才肯罢休。
她一直以为祖母只是纯粹的不喜欢她这个人,可直到几个月前家里出事的那日,她在牢中对她恶语相向,她才知道原来老夫人早就知晓她的身世了。
钟武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老夫人一个后院里的女人,是怎么知晓这些不为外人道的事情的,李蜀望绝不会亲口告诉老夫人实情,难不成是老夫人自己派人暗中调查的?
如果真是这样,凭着以往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那么老夫人一定会在得知她并非李蜀望的女儿之后,就下令将她驱逐出去的,怎么还会留她在府上?
而且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是突然从以前的不喜欢转变为怨恨的,按理来说,常人是不会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毫无缘故的转变自己对另外一个人的态度的,除非那人受了莫大的刺激。
钟武心想:想来老夫人也是刚得知实情不久,却因为家里的喜事而隐忍不发,等大哥哥的婚事办完了,她再来兴师问罪,可是没想到大哥哥成婚那日,李府上下都被投到监狱里,老夫人受了刺激,才对她心生怨恨。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些人都是李蜀望的家人,也就是她自己的家人,她们被发配到岭南那个荒蛮之地,一定会受不少委屈。
钟武不忍心叫李蜀望的家人受委屈,因此心里暗暗做了打算,日后等她有能力时,她就会去岭南救人,也好报答这几年李蜀望对她的养育教导之恩,毕竟李蜀望含冤而死,她目前能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她将米粥盛到两只碗里,将其中一碗端到老妇人床头,见老妇人仍然昏睡着,钟武也没有心思叫醒她,心想着先叫钟唤喝了米粥,她再来叫老妇人,于是端着另外一碗米粥往隔壁走。
一出门,她就见到几步之外聚集着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那些乞丐见了她,纷纷上前举起手里的破碗,嘴里念道:“行行好吧,我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钟武只得护着碗里的米粥,侧着身子避开那些乞丐,钻进了屋子里。
要是换做从前,就算面前有百八十个乞丐向她乞讨,她也绝不会说一声拒绝他们的话,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今非昔比,此时她的形势也不容乐观,要是自身都难保,还要去向别人施予援手,那她就只能坐着等死了。
更何况即便她施舍了这一顿,那些乞丐的下一顿仍然没有着落,假若那些乞丐从她这里捞到了好处,叫来更多的同伴乞求她的施舍,那她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为了避免这一系列的麻烦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有开始,所以此时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睬他们。
钟武进了屋,关了门,将米粥端到桌上,就去叫钟唤起来,没想到等她看到钟唤的脸色时,顿时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钟唤黑青的脸色,吃惊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之前走的时候,钟唤的脸明明变成了紫青色,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这样可怕的黑青色了?
即便钟武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看着钟唤的脸色,就猜到钟唤并非受凉发烧,而是中了毒。
她试图唤醒钟唤,于是上前拍了拍钟唤的脸颊,可钟唤一直陷于昏睡,无论她如何叫她,钟唤都毫无反应。钟武有些急躁,对于药石一类,她向来都不擅长,更何况此时不知道钟唤究竟中了什么毒,更不敢轻举妄动。
钟武生怕她会中毒身亡,此时已经顾不上太多,就要带着钟唤离开地下城,去外面的章阳城给她解毒。
她强忍着内心的惊恐,尽力叫自己镇静下来。她匆忙为钟唤换了一身衣裳,这时才发觉原来钟唤不止脸色发黑,整个身体都一片青黑之色。
钟武将她的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又给她戴了帷帽,就将她从床上抱起,出了屋子。
钟唤本来身量娇小,这时钟武心里着急,更是丝毫不觉得钟唤身体沉重,她像是浑身蛮力、体魄健壮的男子,将钟唤抱着,竟脸不红气不喘,脚步照样很平稳。
只是当她一走出屋子,立马就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不知道这地下城的出入口在哪里。
当初是谨临将她带到这里来的,她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谨临只说要她在此处藏身,却没有问她有朝一日是否会离开这里。也许钟唤知道地下城的出入口,可是她如今不省人事,根本无法为她指路。
钟武看着怀里的钟唤,心里越发急躁,她心想,要是谨临在这里就好了,可是谨临和她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联系了,他这段时日显然很忙,根本无暇顾及她们这边。
钟武缓了口气,又鼓舞自己道:“没事的,总会出去的。”
她想到了向别人打探地下城出口的办法,眼前倒是有一群现成的人,可钟武自知没有脸面去向那些乞丐们打探消息,毕竟他们向她伸手求助时,她拒绝了,此时却又厚着脸皮去劳烦他们,钟武想想都觉得自己太过可耻,因此早早的就摒弃了这个想法。
那群乞丐懒散的聚在一起,见钟武出来时并没有拿吃食,都纷纷将目光移开了。
钟武见左右无人,遂向前迈出一步,身影就如风一般冲了出去。
她心想,那个老鸨或许知道地下城的出口,于是径直向那老鸨所在的地方奔去了。
可她到妓院门口时,大门却紧闭着。钟武心中疑惑,却仍然腾出一只手去使劲敲门,她敲了好久,才有人打开门,钟武这时像是看到了希望,内心一阵欣喜。
但是那人显然没有她这么高兴,反而有些不情愿,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说道:“今日不接客,改日再来。”说着就收回目光关门。
钟武见状,急忙一脚踏进门槛,对那人说道:“我有急事要见你们妈妈,劳烦你通告一声。”
那人本来睡意惺忪,这时见钟武一脚踩进来,顿时清醒了不少,怒嗔道:“妈妈没空见你,还不快滚开!”
钟武收回了脚,那人才要念叨一声“算你识相”时,钟武却一脚将门踹开,顿时骇的那人连连后退几步,等他站稳了脚跟,钟武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她见院子里一片寂静,不知道那老鸨在何处歇息,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老鸨,又转身问那人道:“我有急事见你们妈妈,此事干系到人命,还望你成全,向你们妈妈通告一声。”
偏偏此时来的这人是个不起眼的,手里没有多大的本事,他自知无法与钟武抗衡,就假意应下钟武的请求,随后急忙跑去叫那些看家护院的家伙们。
钟武急不可待,因此不等那些人赶来,她先抱着钟唤去各间房里找那老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