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巡逻兵说道:“那少年面色发黄,身穿湖蓝色胡服,想必是个刚来到这里避难的,今日闯了祸,竟敢公然在城里询问兵器铺子,上头才叫我们来抓他,郎君您肤若凝脂,自然不是那个人。”
钟武心里恍然大悟,面上却毫无波澜:“既然都查完了,你们还不走吗?”
那些巡逻兵又向他们赔了不是,才退了出去。
钟武见他们走了,急忙起身,向那人道了歉,再向他道谢,随后也不等他回答,就爬到温泉外面,再向那人弯腰低头,执叉手礼。
从始至终水里的人都没有再看她,钟武拜了别,转过身离开时,那人才看了她一眼。
钟武赶回楼上的雅间去找钟唤,此前钟唤一直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直到钟武推门进去,她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兴奋的上前拉着钟武的手,同时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钟武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一旁的花莲子好奇道:“敢问这位郎君是?”
钟武说道:“我是七郎和唤郎的朋友,方才偶遇七郎,他临时有事先走了,托我前来与唤郎知会一声,这不,我刚还在泡温泉呢,他一声嘱咐,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赶来了。”
花莲子浅笑道:“现在是深秋,郎君穿着湿衣裳容易着凉,要不我为你找一身干净的衣裳,你先换上吧。”
钟武亦笑道:“有劳了。”
花莲子便起身离开雅间,去给钟武找干净的衣裳,钟武却换上了钟唤来时穿的胡服,趁花莲子没有回来,与钟唤离开了雅间。
两人出去时,早换了一身装扮,所以欧阳柒手下的人并没有认出她们。
她们回到自己屋里,钟武将房门关了,对钟唤说道:“你可知今日我们为何会被人追捕?”
钟唤摇头说不知道。
“原来这地下城有个规矩,就是不准这里的人出售兵器,可我们却招摇过市,一路向那些店铺老板打探兵器铺子,所以他们才会叫人来抓我们。”
“这倒是是个稀罕事,地下城里什么人没有?偏偏不让出售兵器。”
“看来以后我们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幸好今日你我都平安无事,不然被那些人抓去,恐怕我们就有苦头吃了。”
“那你还打算找兵器吗?”
“兵器要找,但这里显然不可以,这几日我一直在准备,我们身上的钱财充足,这地下城又实在拘束的紧,要不然我们知会谨临一声,然后离开这里去外面,外面天宽地阔,哪里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钟唤欢喜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等我们离开这里,就去拜师,我们要拜入那些能人奇士的门下,或苦练剑法,或学习仙术,只要时机成熟,我便杀回止戈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为阿爷他们报仇。”
“阿武,那你准备好拜谁为师了吗?”
钟武略一失望,如实说道:“还没有。”
钟唤神色暗淡了一些。
“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我们肯坚持,不信遇不到神人指点。”钟武又立刻鼓舞她道。
“假若等我们学成那时,皇帝早死了,那我们怎么办?还要报仇吗?”
“我还真没有想这么长远,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再做打算吧,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趁那皇帝和唐相还没入土,亲手了结他们,我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后再回去复仇,我想杀了他们,每日每夜都想。”
钟唤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跟随你的。”
钟武心中泛起一阵暖意,钟唤又说道:“我们从早上开始就没有怎么吃东西,又被那些巡逻兵追了那么久,你这时一定饿了吧?”
钟武点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饿了。”
“我都饿的肚子疼了,我们去隔壁阿婆那里做饭吃吧?”
于是两人提着屋里的食材去了隔壁老妇人的屋里。
起初她们觉得既然在隔壁做饭,那就应该将食材也放在隔壁,可是老妇人的屋子狭小,她也不喜欢堆放太多无用的东西,所以坚决要钟武和钟唤两人将食材放在她们自己的屋里,还特意嘱咐,她们随时可以来隔壁做饭,但要自己带食材过来,吃完饭后将碗筷洗了就成。
她们去时,老妇人的屋子里照样昏暗,只不过她们都已熟悉了,敲了门进去后,就轻车熟路的去了厨房。
今日老妇人没有出声,也没有叮嘱她们多做一口饭,钟武察觉到有些反常,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她对钟唤说道:“阿唤,往日只要我们进来,阿婆都会和我们说几句话,怎么今日她却不出声了。”
钟唤闻言,忽然头皮一阵发麻,蹙眉细声说道:“别是死了吧?”
她只要一想到屋里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而她们却没有发现,还在人家的厨房里做饭,心里就一阵发凉,又因为屋里昏黑寒冷,更叫她浑身寒凉。
钟武说道:“别害怕,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
她说着就要去看那老妇人,钟唤急忙拉着她的手臂,小声道:“要不然我们别去看了,要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可该怎么办?”
“这怎么能行?那阿婆孤苦无依,又对你我照顾有加,我们既然都来了,哪有因为害怕而逃走的道理,要是她真的出事了,那我们就要料理她的后事才对,怎能让尸体一直停留在这里,叫死者不安呢?”
钟唤犹豫道:“可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要怎么帮阿婆料理后事?我们还是走吧,叫这里的巡逻兵来处理吧。”
“我们隔壁有一具尸体,你就不怕阿婆的魂魄听了你的话,到了夜里,跑来吓唬你吗?”
“阿武,你别吓唬我了,我是真的害怕。”
“好了,我不逗你了,可你方才说叫那些巡逻兵来处理此事,那我问你,若是那些巡逻兵来了,一口咬定是我们害死了人,将我们投到牢中,你该怎么办?”
钟唤思考了一番,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还是私底下处理吧。”
钟武就牵着钟唤的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你就不会害怕了吧?”
钟唤本来心里怕得要死,她真怕那老妇人的亡魂会来找她,可当钟武手心里的温度传到她手里时,她就忽然不害怕了。
她点了点头,缩着身子跟在钟武身后,疑神疑鬼的扫视着四周。
钟武却早就见惯了尸体,因此心里并不忌讳,只大着胆子去找老妇人。
她们只走了几步路,可钟武的右手和钟唤的左手手心就出了汗。钟唤不得不用右手拉着钟武的手臂,再撤出自己的左手,将手心在衣服上来回摩擦了几遍,擦掉了手里的汗,才重新牵着钟武的手。
钟武安慰她道:“没事,我在这里呢,不会叫你有事的,别害怕。”
她们在床上找到了熟睡的老妇人,老妇人背对着她们,呼吸有些浅。
钟武小声说道:“阿婆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钟唤问道:“真的吗?”
“是真的,我没骗你,她真的只是睡着了。”
钟武要上前一步,却被钟唤拉住了,钟唤问道:“阿武,你要干什么?”
“阿婆这时候睡觉,有些不对,我总觉得她是生病了,所以上前去看看她。”
钟武看着钟唤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好笑道:“看把你吓的。”
钟唤便撒开了她的手,目光死死盯着她。
钟武弯下腰伸手轻轻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老妇人闷闷的应了她一声,钟武喜出望外,急忙问道:“阿婆,你怎么这时候睡觉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老妇人又不说话了,钟武又问道:“阿婆,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阿婆?”
她接连问了好几声,老妇人才醒过来,只见眼前有个黑影,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正盯着她看,顿时吓得叫出声来。
钟武也被老妇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身后的钟唤更是直接喊出声,一把将钟武拉了过去。
老妇人惊魂未定,急忙翻身坐起,盯着钟武和钟唤两人,高声道:“你们是谁,为何闯到我家里来?”
她的声音本来就沙哑,所以即便高声和钟武她们说话,嗓音仍然比寻常人的寻常声音小得多,在钟武和钟唤两人听来,她的声音活像夜里打斗的猫叫声。
钟武向她解释道:“阿婆,我们是你隔壁的人啊,我们两个每天都过来到你厨房里做饭呢,你忘了吗?”
老妇人用喑哑的声音不满地说道:“我老婆子眼睛瞎了,耳朵也不好使了,我隔壁住着那么多人,我哪会知道你们两个是谁?”
钟武闻言,对钟唤说道:“这里有没有火,你带火折子了吗?”
钟唤摇头说没有,钟武又向老妇人说道:“阿婆,你屋里有没有蜡烛啊?我拿来照明,到时候你就看清楚我们是谁了。”
老妇人嘟囔道:“我哪里有那些东西,我哪会用那些东西,我的眼睛都要瞎掉了,还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钟武只好对钟唤说道:“我去屋里拿火来,你就在这里等我,别怕,阿婆没事,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就急匆匆往隔壁屋里跑去。
钟唤不情愿一个人和那老妇人待着,就要跟着钟武去取火,可钟武一眨眼就不见了,她只好转过身来,目光不偏不倚,正好与老妇人对上了。
黑暗中的老妇人静静的坐在床上,一双眼睛里冒着明亮阴森的光芒。
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冰凉的刀子,掠过之处,尽是寒气。
钟唤直愣愣地看着黑暗里的人,此时她已经不只是浑身发抖那么简单了,她甚至在自己丝毫没有察觉时,额头上落了冷汗,后背更是汗涔涔的,难受极了。
她就这样与那老妇人对视着。
钟武这边来的匆忙,一进门就拿走了桌上的烛台和火折子,随后身影再一闪,就又出了门,跑去了隔壁。她走的太着急,以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屋里暗处的人影,更没有察觉那人影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
她赶到隔壁,还未走到老妇人和钟唤身边,就大声喊道:“阿婆,阿唤,我带来蜡烛了。”
老妇人听到她的声音,才将阴狠的目光从钟唤身上移开,钟唤却仍然失神的站着,嘴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武将蜡烛举到老妇人眼前,老妇人却一手推开烛台,不满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的眼睛快要瞎掉了,还故意拿来蜡烛欺辱我,你真当我不会生气吗?”
钟武急忙解释道:“阿婆,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看不清楚,所以才拿来了蜡烛,我并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
老妇人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来我房里干什么?”
“阿婆,我们来这边借用你的厨房做顿饭,我和阿唤从早上就没有吃东西,这时候早饿的不行了。”
“我知道你们来我这边是做饭的,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好好在厨房里做饭,却要跑来我这里打搅我睡觉。”
“往日里我和阿唤来时,阿婆你都在的,今日进来时你不在,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心里着急,这才跑过来看望你,没成想,却打扰你睡觉了,我们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老妇人黯然伤神道:“我能出什么事?再说就算我出事了,也轮不到你们来管,我就是再可怜,再穷困,可一旦我死了,还是会有人给我收尸的,你们两个瞎操什么心?”
“我方才来时,听见你呼吸不均匀,想必是你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头痛,眼前也是模模糊糊的,可能是到了深秋,这屋里冷,我着了凉,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觉就好了。”
“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能放着不管呢?我给你找医士吧?叫郎医士给你开几贴药,你很快就会好了。”
老妇人不禁失笑道:“你看这地下城里哪里会有医士?外面的医士生活得好好的,为何要跑到这里来遭罪,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别瞎操心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钟武迟疑道:“阿婆……”
老妇人背对着她们,对她摆了摆手,困倦道:“走吧走吧,我要睡了。”说着又连连打了两个哈欠。
钟武只好转身,她欲叫钟唤离开,却看见钟唤魂不守舍的呆在原地,遂拿胳膊肘捅了捅钟唤,钟唤才回过神来。
钟武示意她离开,钟唤再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慌之色,急忙拉着钟武的手臂跟她离开了。
钟唤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之与那老妇人对视后,她整个人就开始精神恍惚,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就连两人吃饭时喝的汤水,她都觉得变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