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白线终于出现在秋分脚底下，她的信念一松，腿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一旁的钱亚岁赶紧扶住她，像之前一样扶着她继续走。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然后递给她一瓶水，盖子已经拧开。

他再次嘱托。

“慢点喝，一次不能多喝！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大概是想起了之前她恩家仇报的可耻事迹，又在后面补充一句。

“我没骗你！”

秋分点点头，捧着水瓶，颤颤巍巍地一点一点泯着矿泉水。过了很久，她终于找回走丢的嗓音，咳嗽了两下，沙哑地问:

“你不是陪夏至去医务室了吗？”

“我回来拿个东西，顺便看看你有没有跑到名次。”

“那你可以放心了。”

她淡淡的语气和她淡淡的神色一样没有半点情绪。

钱亚岁还是从中品味出一点落寞的伤感，他把手踹进裤兜，故作失望。

“你还有一次机会呢？别灰心啊！不然我赢得太轻松就没意思了！”

说着用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很用力，肩膀上的阵痛让秋分蹙眉。秋分瞪了他一眼，退后一步，躲避他的魔爪。心情突然明朗起来，想起之前的赌约和他得瑟的嘴脸，她扬了扬眉。

“我不会放弃的！”

这句话很轻，但很坚定，没有豪气干云，没有霸气侧漏，可莫名让人信服。

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有一道白白的直线向北边延伸。

天空没有留下痕迹，可我已经飞过。

运动会很快落下帷幕，激情褪去，同学们又回归平淡无奇的生活。上课，下课，做卷子，改卷子，一切似乎都那么理所当然。

当学校香樟树上的最后一片黄叶寿终正寝，秋天正式退出人们的视线。寒冬来势凶猛，气温一夜之间骤降到零下。

时间在学生们永不停歇的笔端悄然而逝，有人觉得它走得太慢，有人感叹它跑得太快。时间从来不能让人满意。

十二月夹带着节日的气氛跑来，这个月的末尾有很多令同学们兴奋的节日，比如圣诞，比如元旦。当然他们不是因为节日本身快乐，而是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而高兴。

圣诞节男生女生之间会互赠贺卡，可以光明正大、理由正当地表达那些骚动的小情绪。元旦有文艺汇演，各班都要出一个节目，迎接新的一年。

这天放学，秋分和夏至没有直接回家，来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文具店门口树立着一个一人高的圣诞树，上面的彩灯在黑夜里光彩纷呈，把节日的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

她们穿过笔记本货架，径直来到贺卡专区。眼前五花八门的贺卡令她们目不暇接。风景那排有银装素裹的雪国风光，枫桥夜泊的水乡风情，灼灼其华的十里桃花，明媚清新的盛夏湖畔，绚丽多姿的残血斜阳，多得数不清。卡通区有樱桃小丸子，百变小樱，火影忍者，灌篮高手，当下流行的动画片几乎全都囊括其中。还有动物类的，雪白的小兔子，明黄的小鸭子，火红的小狐狸，粉红的小猪，可谓应有尽有。

“林秋分，你都准备送谁啊？”

秋分在脑子里想了想，夏至、袁仲春、方杉杉，勉强算上钱亚岁，其它的看情况回礼，完全随缘。

“其实我没有特别想送的，谁送我我就送谁。”

“你怎么这么无趣，这么有意义的事情一年就一次，多珍贵，而且送得多收得多，到时候满满一抽屉的贺卡，看着多开心！”

夏至兴奋地畅想着收到贺卡的喜悦，带着毛茸茸手套的双手合十，眼里有亮晶晶的光，昏黄的灯光都不及她眼里的星星闪亮。

“那你要买多少啊？”

秋分一边挑选着贺卡，一边无奈地问她。

她用手拄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冥思苦想，班里的好多同学都要送，还有林秋分、袁仲春，那就要买二十几张，她摸摸了自己口袋，眼神一下子黯淡几分。

贺卡自然也有不同的价位，价格的高低反应了这个人在你心里的位置，所以每个人都不会买价格很低的贺卡，那些只有傻傻不懂事的小学生才会不介意地买走。

秋分很快选好，四张风景图案的，两张动物图案的。她没有选择价格最贵的贺卡，虽然她很喜欢其中一张枫林封面的，火红的颜色，印刷很精致，有好几片隆起，好像真的刚从树上掉落一样。她盯着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回了原处。她唯一想送这张贺卡的人她不能送，因为那样太明目张胆。所以她买的都是一个价位的贺卡，不同的风格，这样谁也看不出哪张在她的心里与众不同。

“你就买这么几张？”

夏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秋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帮我看看，还有哪个好看，我本来想买三十张，可惜我的钱包不允许啊！”

她做出一副生活所迫的艰辛模样，边说边抹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样子十分滑稽。

秋分静静看着她的表演，不吭一声。某人看她毫无反应，再接再厉地哭嚎。

“怎么办啊？我不能送这个不送那个，厚此薄彼，可都送的话我就只能买便宜的贺卡了，到时候同学们一定会嘲笑我的，我太难了！”

秋分依旧帮她扒拉着好看的贺卡，完全无视她的表演。

“姐姐，我亲爱的姐姐，所以你可以借我点钱吗？反正你就买这么点贺卡，不用很多钱的。”

最终她还是倒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秋分在心里笑了，这个套路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她面对夏至水汪汪的大眼睛，免疫似的转过身。

“你先把上次借的钱还了，我再借你！”

“咱们可是亲姐妹，血浓于水，谈钱多伤感情啊。”

“亲姐妹也要明算账！”

“姐，姐，你不答应我就一直喊！”

秋分扯了扯被拉住的手臂，某人又开始死皮赖脸。旁边的学生回过头看向她们，眼睛里难掩看好戏的笑意。秋分又使劲地抽了抽，某人却像长在上面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走。”

然后把头蹭到她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脖子吹气。秋分被冷得一哆嗦，旁边看热闹的同学迟迟不散，秋分最终还是被夏至的死缠烂打征服。一脸认命地掏出兜里的二十块钱，递给她。

“我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趁她不注意拿起贺卡溜去结账，再也不想在里面丢人现眼。跑得时候太过慌张，一不小心撞到了装满笔记本的货架。

夏至一脸得意地看着她落荒而逃，再低头看看手里的钱，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只要脸皮厚，就一定能让林秋分投降。

最后，她买了一张最贵的，二十张一般的，本来想多买几张贵的，可是经济拮据，她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那时的他们不知道贺卡以后会变成苹果，也许她们该庆幸，因为平安夜没有便宜的苹果，圣诞节却可以有便宜的贺卡。

圣诞节当天。

秋分一到教室就拿出准备好的贺卡端端正正地放在方杉杉和袁仲春的桌子上，然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从课桌掏出英语书，准备背诵刚学的单词，头一偏就看见窗外雪花飘落。她放下书，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天纷飞的精灵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后轻盈地投入大地的怀抱，慢慢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来得那么突如其来，那么令人欢喜。

她打开窗户，寒冷的空气瞬间灌进来，冻得她牙齿一颤。她在手上哈了哈气，又搓了搓手，欣赏起窗外纷飞的大雪。雪越下越大，像是积攒了很久，想要一口气下完。

直到脸冻得有些僵，鼻间开始泛红，她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户，收回目光，回头就看到袁仲春缓缓走来。

“这是你送的吗？”

他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书包没来得及放下，头发上还有几片未化的雪花。他脱下手套，拿起贺卡认真地看了看。翠绿的荷叶映衬着零星的几朵白莲，湖水清澈透明，湖畔杨柳依依，隔着封面都可以感受到夏日傍晚的清凉。

“谢谢，很好看！”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得很真诚。

“你喜欢就好！”

“你写了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袁仲春闻声拆开外面的透明塑料，动作不紧不慢，很轻柔很从容。

“亲爱的班长大人，首先祝你圣诞快乐，其次祝你元旦快乐，顺便再祝你新年快乐，最后祝你永远快乐！”

他朗声读了出来，读到后面，笑意攀上眉梢，嘴角止不住上扬。

“你这也太省事了！圣诞、元旦、新年，你不怕老天爷骂你贪心？”

“怎么会，老天爷肯定不会吝啬祝福的。”

他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这是谁这么贴心送我的贺卡？”

方杉杉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贺卡，直接拆开看起来。

秋分和袁仲春回过头看着她的反应。果然她看完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秋分，你这也太会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