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立在病房门边，一时间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禁足在原地。

身穿白色制服的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浓烈的消毒水和白得亮眼的墙壁一起造就着医院庄严肃穆的气氛。

秋分抿着嘴唇，看着夏至，脑子一片空白。名叫恐惧的小兽蠢蠢欲动，让她忍不住心慌。

夏至也是如此，小脸煞白煞白的。目光透过门板上的透明玻璃，可以看见邱晨坐在床上的身影。

袁仲春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扯了扯嘴角。

宽大的手掌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勇气，打通了夏至的任督二脉。她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开门，进去。

邱晨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抬起手，轻声呼唤。

“妈妈，你回来了？”

四个人皆是一愣，尤其是夏至，揪着自己的裤腿，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这样的邱晨。

她走过去，缓缓地握住邱晨的手指，努力地扬起嘴角：

“是我，夏至，我带同学来看你了。”

邱晨一听，立马缩回手，扯着被子，然后突然安静下去，淡淡地问：

“都有谁来了？”

袁仲春看着夏至手足无措的样子，走上前去，坐在邱晨床边。

“我是袁仲春，还有亚岁，还有林秋分，你和亚岁以前是一个班的，他也来看你了。”

钱亚岁刚想上前打招呼。邱晨却突然朝袁仲春扑过去，双手伸得长长的，在空中摸索，嘴唇不断张合。

“学长，你也来了。”

袁仲春见她马上要摔跤，赶快出手接住她。他难为情地瞥了一眼夏至，扶着邱晨重新坐回床上。

“小心点，你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寿星。”

夏至眸光微动，抿着的嘴角平滑如玉。眉间微微隆起，她稍稍别过头，把视线从那双白皙的手指上移开。

“邱晨，生日快乐，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不......你摸摸。”

夏至把书包里的一只可爱的泰迪熊放进邱晨的手心，期盼地盯着她的反应。

邱晨微微阖首，浅浅一笑，把泰迪熊抓在手心，轻轻地抚摸。语气温柔，神情恍惚。

“谢谢你。”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希望你能开心。”

秋分和钱亚岁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和邱晨都不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长，你有没有礼物送给我？”

邱晨把泰迪熊放在身旁，满怀期待地问。袁仲春呲了呲牙，心虚地挠挠头，一时间陷入沉默。

“哥，这是你让我给邱晨准备的礼物，给！”

三个人俱是一愣，惊讶地盯着钱亚岁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MP3。袁仲春感激地一笑，顺手牵羊，把MP3塞进邱晨的手心。

“这个MP3送给你，你闲的时候可以听听音乐，缓解情绪，打发时间。”

邱晨兴奋地点点头，捧着MP3，如获至宝般绽开笑颜。

夏至看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庞，以及空洞无物的眼眸，心情复杂，像是被打翻的调料瓶。

“谢谢你，我特别喜欢，你能帮我带上吗？我现在就想听。”

“好。”

邱晨立马用手把耳边的长发捋到后面，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白皙的耳垂。她笑意盈盈的，但眼睛却始终没有神采。

袁仲春把耳机线缓缓解开，替她带上。动作温柔，宛如清风徐来，让邱晨死寂的心海再次漾起波澜。

秋分和钱亚岁站在原地，像是两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悲欢。秋分无聊地用脚尖在地上画弧线，一下一下地自娱自乐。

钱亚岁见状，给她使了个眼色，手指向外一指。秋分看看夏至，转而冲他点点头。

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出了病房，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的天，感觉再不出来我就要憋死了。”

秋分苦笑，把书包放在一旁的座椅上，盯着对面的白壁发呆。

“有什么办法？她一日不好，我们就得陪她一日。”

钱亚岁自知自己说错了话，挠挠后脑勺，思索着如何挽救局面。他想了片刻，从书包里掏出一粒旺仔牛奶糖，在秋分眼前晃荡。

“想不想吃？”

秋分皱着眉头，无奈地看着他，默默摇头，用手拖着自己沉重的脑袋，兀自放空。

钱亚岁讪讪地收回手，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使劲揉了揉。

“别这么丧气啊，生活本就是一地鸡毛，我们要学会苦中作乐。”

秋分没好气地瞪他，把自己凌乱的头发拨回正轨。

“我当然知道，只是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我们家为了这个意外可以说是耗尽了全部的积蓄，可邱晨的眼睛却毫无起色。

我们真的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我爸妈本来关系就不好，为了这个事更是不停地吵，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钱亚岁歪着头向她这边微微倾斜，屏气凝神地听着她对残酷生活的哀悼。

他忍不住地心里一痛，看着她侧脸上日渐明显的颧骨。

“需要肩膀吗？我可以借你。”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秋分刚想拒绝，他已经一把掰过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

秋分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的手上的力道压制，只好任由自己沦陷在他的手心。

“别逞强了，想哭就哭，不丢人。”

温暖的语气从头顶灌进她的耳朵，让她眼眶一热，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一如沼泽在太阳的照射下蒸腾出云雾缭绕的海市蜃楼。

“........”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嗓音藏匿，无处可寻。

钱亚岁的手触碰着那乌黑却不柔软的秀发，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和动脉运动。那节奏仿佛会传染，将他的心跳统领，让其俯首称臣。

天花板上亮得刺眼的白炽灯的光芒洒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衬得他多了几分似水的温柔。

时间在这一刻放慢流淌，留给他们片刻的间隙，组成生命里最美好的碎片，拼凑出整个并不愉快的青春。

脚步声突然响起，秋分立刻坐正身体，双手心虚地搭在校服裤子上，眼眸低垂，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时间不敢抬头。

“林秋分？”

秋分看着眼前的妇女，耳垂又红了几分。她局促地裂了咧嘴角，有点结巴地说：

“我.....夏至和袁仲春在里面，我们怕吵到邱晨，所以就在外面等。”

钱亚岁后知后觉地冲邱妈妈一笑，问了个好。

邱妈妈冷淡地点了点头，转身匆匆进了病房，留下两个人愣在原地，都有些尴尬。

“晨晨，蛋糕来了。”

夏至一看见邱妈妈，立刻从椅子上弹起，紧张地搓着小手，局促地一笑。

“阿姨好。”

“学长，一起吃蛋糕？你喜欢草莓味的吗？”

邱晨抱着袁仲春的胳膊，轻轻摇晃，显得格外娇俏。袁仲春瞥了一眼夏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

“我去帮阿姨弄蛋糕，你乖乖坐着。”

他的话宛如圣旨般神圣，邱晨果真一动也不动地端坐在床上。

邱妈妈见女儿这样，悄悄地叹了口气。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中年女人她怎会看不出自己的女儿是落花有意，但只怕流水无情。

“夏至，你去把你姐姐和邱晨的同学叫进来一起吃蛋糕吧。”

夏至盯着邱妈妈憔悴的面容，欣喜地连忙点头，冲到门口把座椅上默默无语的两人唤了回来。

“林秋分，压岁钱，你们竟然偷偷溜了！”

她压低了声音，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小嘴撅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我......我们就出来透透气，马上回去，马上回去。”

秋分一个闪身再次迈入气氛压抑的病房。钱亚岁也心虚地一笑，冲夏至拱拱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秋分身后。

众人谨小慎微地扯着笑容，唱着生日祝福歌，心里五味杂陈。邱妈妈点燃蜡烛，将蛋糕端到邱晨面前，嘱咐着她小心不要烫到。

邱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即使并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她还是遵循着以前的样子，虔诚地许下心愿。

微弱的烛光笼罩着母女二人，让这个冰冷的病房多了几分暖色。秋分不禁想起那首《烛光里的妈妈》，不由地为眼前这一幕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是邱妈妈还是林妈，她们都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替女儿挑起了生活的重担。

“来来来，大家一起吃蛋糕。”

秋分从那双满是皱纹的瘦手中接过碟子，再次鼻子一酸。她低头不语，默默地舀着奶油，想起林妈那张褶皱横生的脸皮以及渐白的鬓角，怔怔地出神。

“邱晨，生日快乐。”

“我要学长喂，这是我最后一个小心愿，学长你能帮我实现吗？”

邱妈妈端着碟子的手顿在空气里。她偏过头看着袁仲春，有些难为情地扯起嘴角。

“小袁，你看.......”

“没事，我来吧，您休息休息。”

他接过盘子，用叉子插上一块，递到邱晨嘴边。笑着看着她，语气像哄孩子一样充满耐心。

“来张嘴，啊。”

秋分从蛋糕中抬眸，瞅了瞅夏至。她只是低着头吃蛋糕，恍若无人般面无表情。

生日庆祝会在众人小心翼翼的伪装中熬过去，绷紧的神经在他们迈出医院的那刻才得以舒展。

天空之上，只有雪仍在翩然，无情地独自偷欢。

天若有情天亦老，难道真的只有无情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