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仲春到宿舍楼下时,夏至还未下楼。
他抬头眺望,被玻璃折射的夕阳晃了眼,立刻低下头去,眨了眨眼睛。
等了一会儿,有些无趣,便来回踱步打发时间。
站累了,就踱到一旁的自行车处,踮着脚尖坐在后座上。
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女生,时不时伸长脖子朝里面望一望,同时也被来来往往的女生打量着。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门口,假意没看见这稍显赤裸的暗送秋波。
在他装得辛苦之际,夏至终于背着个大书包出现在视线里。
他立刻起身朝她缓步走去,嘴角抿出浅浅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临时找不到舞鞋了。大概是忘在更衣室了,只好急急忙忙翻了双旧的,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让你等久了。”
她边说边喘,脸颊微红,确实跑的有些急。
他轻轻摇头,含笑递给她一张纸巾,示意她擦擦耳边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微微一愣,脸似乎更红了些,赫然一笑,接过纸巾在自己额头转了一圈。
“那我们走吧,过去之后还得化妆和换装。”
他说完先去将自行车推了过来,长腿一跨,便稳稳当当地端坐在车上。
夏至攥着那片已被汗湿的纸巾,顺势在他身后坐下。
手有些局促,不知该置于何处,便搭在大腿上,不动声色地按压着裙角。
“坐好了吗?”他回头看她一眼,笑意盈盈。
“好了,走吧。”
他稍稍发力,车子便缓缓向前驶去。
和风拂过,扬起她柔软的发丝,像逆风飞舞的蝶,纵然跌跌撞撞,却依旧无畏。
她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脊背,以及那被风扬起的衣角。
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反反复复,终是没有伸手抓住。
她尚在挣扎,他却突然猛地一捏刹车。
她猝不及防,下意识将他抱住。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达到她的脸颊,染红了半张面皮。
这一幕那么熟悉,触口可及的温度那么清晰,她不由地心头一动,嗓子一紧,一阵恍惚。
正要撒手之时,他忽的握住她的手,声音沉郁。
“抱着吧,路上车多,这样安全些。”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然离开,轻轻的,没带走一片云彩。
她只觉脸烫的厉害,手堪堪僵在他小腹处,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分外纠结。
好在她没为难多久,车子便到了目的地。
她从车上跳下来,只觉脚踝一刺,忍不住皱了皱眉,转瞬又恢复如常,便没怎么在意。
他将车子锁好,带着她穿过一条小径,便到了后台。
他轻车熟路地将她带到女更衣室,嘱咐了旁边一个同学帮忙照看一下,便离开去另一边换装。
夏至从包里掏出演出服,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地猛烈,让她不由地深呼吸几下。
她也不是没上过台,怎么今天这般紧张?
她使劲晃了晃头,企图让自己的脑子安静下来。
换完衣服,那个同学领着她去了化妆间。
那里,袁仲春正端坐在座位上,一个女同学正笑意盈盈地帮他化妆。
他听闻开门声,便下意识扭头去看。这一看,目光便再也离不开。
她一袭红装,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柔软的青丝如瀑布般顺流而下,将她雪白的脸颊称得越发光洁如玉。
大约是在他的地盘,她的神情有些许紧张局促,怯生生的,不似往日般大大咧咧。
一双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略显不安地将他望着,目光湿漉漉的,像是迷失的小鹿。
此时的她温温柔柔地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火红的裙边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宛如一朵赤焰彼岸花,耀眼盛开,晃得所有人久久回不过神。
“是在这里化妆吗?”她径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询问。
“啊………是,我差不多好了,你坐这里吧,让笑天帮你化。”
他急急忙从椅子上起来,神色慌张。
夏至冲那个叫笑天的女孩笑笑,落落大方地坐下,道了句“谢谢”。
华灯初上时,她从化妆间出来,身后跟着笑天。
两人显然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笑天任劳任怨地帮她牵着裙角,笑容柔和。
“笑天,那我们去候场了,今天谢谢你了。”
袁仲春迎面而来,对着笑天和煦地一笑,然后将目光投在夏至身上,再没移开。
“你今天很漂亮。”他真诚地称赞道。
夏至微微一笑,略略红了脸颊,将原本的腮红称得更加明艳了几分。
“谢谢。”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拖地的裙摆捧在手心,慢慢地朝舞台中央挪动。
“接下来有请新闻社带来的歌舞表演——《在水一方》”
灯光忽的一下灭了,让她的心莫名一紧。
黑暗之中,唯有潮水般的欢呼声清晰可闻,唯有那晃动着的荧光棒历历可见。
“准备好了吗?”
他将她火红的裙摆安置好,低头垂眸,在她耳边低语。
她轻点一下头,转瞬想到他也许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摆好姿势。
音乐如清泉般缓缓流淌,灯光骤亮。她训练有素地伸展着四肢,翩然起舞。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耳边是他低沉清澈的嗓音,她跳得投入,没能看到他灼灼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红色身影。
她尽情地旋转跳跃,将佳人寻寻觅觅却终不可得的焦虑伤情演绎得很是传神。
高潮部分,她猛地向上一跃,本以为完美,却在落脚的时候猝然跌落。
脚踝处刺痛非常,她一阵战栗,咬着泛白的嘴唇,忍住了痛苦的呻吟。
人群一片哗然,袁仲春见状赶紧冲了过来,跪在她身边查看伤情,也不管什么演出什么观众了。
“怎么样?”
他拧着眉,盯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面色凝重,一如天边逼人的乌云。
“没事,我还可以跳。”
她难看地一笑,脸色惨白,却咬着牙强撑着要站起来。
“别跳了,我们弃权。”
她看着他阴郁的神色,心口一痛。
“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继续,我必须跳完。”
她执拗地甩开他的手,刚迈开步子,腿一软就又要跌落。
他赶忙将她扶住,面露愠色,“你还想不想要你的腿了?”
她被他吼得一愣,就在这愣神之际。
他已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头也不回地朝后台走去。
夏至本来只腿软,现下全身都软了下去。她怔怔地盯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吱声。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这般生气。
她脑袋空空的,耳朵却灵敏依旧,只听得背后观众席一片惊呼鼓掌,掌声如潮,久经不息。
她顿觉自己怕是从此出了名,而且连带着他一起。
一路无言,他带她急匆匆赶到人民医院。
医生见他满头大汗地抱着个姑娘冲进来,以为是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急症,赶忙奔过来查看。
一身白大褂的医生将夏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摸了摸后闹脑勺,甚是疑惑。
“她伤哪了?”他望着在一旁尚在喘气的袁仲春问。
袁仲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了指夏至的脚踝。
医生这才看见夏至那被裙子盖住肿得厉害的脚踝。
他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番,又是敲又是打,惹得夏至生生憋出了满眼泪花。
“医生,你轻点。”他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出声提醒。
医生好笑地望他一眼,嫌弃他碍眼,便使唤他下楼挂号缴费去了。
打发走他医生低头继续查看伤情。夏至本以为他不会说话,没想到他却忽然开口。
“你男朋友紧张成那样,你倒是挺淡定。”
她急吼吼地反驳,“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那我估计也快了。”
他笑着打趣,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看得夏至烧红了脸。
医生很快给出了结果:肌肉过劳,韧带拉伤,知悉她还是学跳舞的。
医院更加力劝她住院观察,免得留下后遗症,影响她的职业生涯。
夏至本想拒绝,住院太烧钱了,她实在不敢再向家里要钱。
那件事后她总觉得自己有愧于家里,有愧于父母,收敛了不少娇纵稚气。
袁仲春却背着她偷偷交了住院费,动作之快让夏至始料未及。
“钱我会还你的。”
她躺在病床上,蔫蔫地看着他,目光幽怨又感动。
“你这是为了帮我才受伤的,怎么说我都有责任。你这是工伤,我理应报销,不然不就成了无良老板?”
他替她掖了掖被子,故作轻松。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最近练舞练得太过。其实在你找我之前我的脚就会偶尔刺痛。
只是不怎么严重,我也没在意,没想到它在这等着我。不过我搞砸了我们的演出,实在对不起。”
“没事,比起你的脚,别的都不重要。”
夏至一愣,越发愧疚,只觉他是故意宽慰她才这么说。
“你饿了吧?折腾到现在晚饭也没来得及吃,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说完便匆匆推门而去,脚步稍显凌乱。
夏至望着那抹挺拔俊秀的身影,眸中泛起淡淡的笑意,只是突然想到什么,又速速将那笑意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