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海棠立刻冒出来,将薄素伊手中的药马上夺了去,生怕她真的会不顾名节喂男人喝药。
薄素伊失笑,起身扶住要坐起来的人,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身子僵硬,他耳朵都变红了,若不是怕将人逗炸毛了,她是真要再调戏调戏了。心中虽然想得是有点不要脸,但手下的动作还是极有分寸,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同时拿过枕头垫到腰间,让他更舒服些。
海棠在一边恨不得把宋辞凉扔出去,见他坐好后愤愤不平地将一碗药粗鲁放到他手上,气呼呼道:“自己喝!”
“海棠,你先下去吧。”薄素伊吩咐道,时间不早了,她要离开,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和宋辞凉说清楚,海棠这个满脑子名节的侍女在这里实在是不方便。
海棠一听就不干了,“我不要,这……孤男寡女……不是,孤男寡男地再一个房间怎么……怎么能够放心呢?我,我要在这里免得有人看我们公子貌美就胡乱来,要知道,如今这世道恩将仇报者可多了呢……”她还想要说什么,被宋辞凉冻死人的目光吓懵了,剩下的话被咽了下去。
薄素伊爽朗疏阔地笑起来,大大方方地说:“出去吧,若真是说图谋不轨的话……”她故意延长语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还病弱的宋辞凉,慢悠悠道,“恐怕是面前的这位美人要防着我了。”
海棠:“……”她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了?
宋辞凉薄唇吐出两个字:“无耻!”
薄素伊也有点意外,她前世呆在军营里,尽管薄家军纪律森严,但是军营里的一帮老爷们,说话做事自然也没那么讲究,就算是顾及着她薄素伊是女子,但讲话同京都贵公子相比终究是粗鲁了些,更何况,薄素伊向来不拘礼法,桀骜难训,久而久之和一帮老爷们儿混成了一片。
而今,她重生回来,见到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一时间嘴上没个把门的,加上看到宋辞凉软软萌萌的,她总是想要占点口头便宜。
“你怎么说话……”
“海棠,出去。”薄素伊敛起不正经的神色,神色平淡地看向侍女,就是这样毫无波澜的眼神,让海棠忍不住发颤,说不出原因,可就是害怕。
海棠一步三回头,到了门口再次嘱咐:“公子……名节,您要注意您的名节啊!”
薄素伊毫不在意地挥手。
宋辞凉将药一饮而尽,刚刚他脱口而出的谩骂,现在回想起来有些惭愧,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愈发不自在,“那个……谢谢你……”
薄素伊将凳子拉过来坐下,脊背笔直,如挺直的红枪,“现在你是不是要对我有所交代?比如刺杀我?”她表情冷肃,与刚刚的放荡不羁截然相反,宋辞凉知道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锐利,冷厉。
宋辞凉抬起头,苍白的脸色不惧不颤,异常冷静,吐字清晰道:“我没想要刺杀你,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停在那里我都会闯进来,我不想被卖到那种地方去。”
薄素伊打量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宋辞凉是平静的,连眼神都无波无澜,没有害怕,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平静得出乎意料。
这样的冷静之下,是空洞和麻木,也是对于有尊严生活的坚韧追求。一心追光,反而不再多加留意脚下的阴影。这一直是薄素伊欣赏宋辞凉的地方。
自然,薄素伊也知道他真正的原因,她问这句话也只是出于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若是什么都不问,反而惹得宋辞凉怀疑。
前世宋辞凉一直很避讳这段经历,三言两语就概括了,他闯进了一个偶然经过的马车,本想借此逃脱,却因体力不支被人擒拿,那些人贩子追上来,自然是卖入了醉春楼。
而这一次,因为薄素伊的加入,结局产生了变化。
薄素伊颔首,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被人贩子抓住?你是谁?”这个问题不过试探,宋辞凉的身份,她一直不知情,前世的宋辞凉对此甚是忌讳,后来他们成了肝胆相照的兄弟,自然是不好追问,更不好深入彻查。
不过薄素伊猜测,他身份应该挺简单,平民之子,否则的话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果然,就听得宋辞凉低哑的嗓音道:“我叫宋辞凉,我们宋家世代经商,此次随父亲北上运货,遇到马匪,父亲和大部分护卫被杀死,我一路逃亡,被人贩子抓住,我逃过很多次,都被抓了回去。”这段经历于他甚是难堪和痛苦,因此他顿了顿,声音哑道不可置信,“我……无家可归。”
薄素伊心一软,若是换作其他人,他的说辞和态度都会让薄素伊再咄咄逼人地多问几句,只是面前的这个人是前世她出生入死的兄弟,她信任他,自然不会怎么怀疑了。
而无家可归四个字猛地戳中了薄素伊最在意的点,心脏传来尖锐的疼痛,她唇边的笑意跌落,最终唇线变成了平直的线条,“你活着,就很好了!”
宋辞凉心一紧,总觉得这句话的含义颇深,可是当他警惕地望过去,后者却移开了视线,“你的伤很重,先在这养伤吧。”
薄素伊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她再怎么不拘礼法,也不能不回府。
“我武功不错。”
身后人沙哑的嗓音响起。
她脚步一停,缓缓转身,逆光而站的人被光影包围着,神色莫测,“然后呢?”她问。
宋辞凉手心全是冷汗,可神情格外冷静,固执地盯着她,不躲不避:“我可否跟着你……当你的护卫?”
薄素伊没有说话。
“你救了我,我该报恩,更何况,我已经无处可去。”
薄素伊很少见宋辞凉示弱,他这个人尽管出身不高,可骨子里跟她一样,清高桀骜,难以驯服,宁可拼命,也鲜少示弱。而这一次,是薄素伊鲜少的一次见宋辞凉低头。
十四岁的少年,家破人亡,遍体鳞伤,如此凄惨,饶是她也不能不动容。
薄素伊原本是想等两天再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可是他已经开口,自己当然不可能拒绝。只是见他垂眸黯然的模样,有些不忍。
她上前,踏碎满地夕阳而来,嗓音清丽动人:“我叫薄素伊,跟着我的话,脸皮可要厚一点。”
笑容华艳温和,似春日明媚日光融化了冬日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