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素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烫金流纹锦袍在门彻底合上前留给他一道凌厉的剪影。宋辞凉盯着紧闭的房门，心绪纷繁。那个人明明看上去不好敷衍，而他的那套说辞分明并非全然无懈可击，可那个人就是信了。

就是如此的信任，让宋辞凉陡升几分不安。他瞧着放在床头的新衣，愈发难安。

薄素伊很显然不知道自己决定捡回家的狼崽子心思这么复杂，她给了李杏阳一大锭银子，让医馆的人好好照看宋辞凉，嘱咐一番便离开。

刚从后门进去，打算进屋里洗漱一番，刚踏进她的绛云轩，紫鹃就惊慌地迎来，匆匆忙忙地行了礼，焦急道：“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全府上下就等着您呢。”

薄素伊一脸茫然，“等我做什么？”

海棠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儿，大惊失色：“今天……今天是二十五啊。”

薄素伊这才反应过来，薄府的老规矩，每个月的二十五是府内上上下下聚集的日子，各院的主子们携着伺候的人同聚珍宝楼，一方面是让各院的姨娘见当家主母，是为立威，另一方面，也是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重要时刻。

而薄家的家主定远侯薄浣正镇守边疆，而薄素伊的生母在薄素伊两个多月的时便去世了，她的祖母在一年后也归天。薄浣自薄母死后并未再续弦，薄家主母的位置空了很久，而每月主持这聚会的是薄浣最为器重的小妾大姨娘杜漪。

前世薄素伊自十六岁奔赴疆场后，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边疆打打杀杀，快忘记了这个规矩。当然，府里各院的主子，她能把人记清都不算错了。

“大小姐，快更衣啊，五姨娘肯定又要找茬了。”海棠急得跺脚，看到大小姐不惧的样子更是不停催促，言语间都要忘记了尊卑礼仪。

薄素伊不慌不忙，随便换了一件衣裳就前往珍宝楼，海棠还想要给她涂脂抹粉，被她大手一挥直接拒绝了。

抵达珍宝楼的主厅时，所有人都到齐了。正如紫鹃所说，都在等她。

薄素伊前脚刚踏在如意锦纹红毯上，就听得一道泼辣的声音直直穿透过来：“哟，我们大小姐来得真早，您要是再迟一点，这月亮都要下山了。”

说这话的正是五姨娘夏自青，是薄浣当初从塞外带回来的，自然是一副容光艳丽的脸，身段玲珑，丝毫看不出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虽是汉人，但受塞外开放民风的影响，性子绝对称不上温婉，甚至是格外尖酸刻薄，不过在薄浣面前却是千娇百媚，深得薄浣喜欢。

在薄素伊十岁时，薄浣曾想过将五姨娘扶正，只是薄素伊不同意，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也正是因为如此，夏自青对薄素伊各种不满，常常和薄素伊针锋相对，所生的一子一女在她的教育下更是对这个嫡姐毫不尊重。

前世，薄素伊在京都上流中的名声很不好，就要非常感谢夏自青和她子女了，不过薄素伊当初对他们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不屑一顾，更何况，她当时苦恋着楚辛乾，不愿嫁人，名声不好，上门求亲的人自然是少了许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成全了她薄素伊。

薄素伊走进来，原本坐定的人都站起来向她行礼，家主不在，主母去世，自然是她这个嫡长女地位尊崇，不管底下的人对她如何诋毁如何不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有的。

薄素伊瞥了眼夏自青，手指不可察觉地一抖，是生理性地厌恶和恶心，她掩下情绪，让所有人坐下，她自己也坐到了大姨娘杜漪身边的空位上，“因为某些事情耽误了，所以误了时辰，各位多担待。”她倒了一杯茶，冲着在场的人，“以茶带酒，像诸位赔罪。”

说完，仰头饮尽杯中茶。其他人表面上笑嘻嘻地说着“不敢不敢”，大姨娘杜漪轻声道：“既然是有事，也是情有可原了。”

此事原本也就该直接翻篇，府中地位尊贵的两个女人都决定大事化了，其它各院的姨娘们更是不敢多说。不过这一行为相当于直接打了五姨娘夏自青的脸，毕竟刚刚她才对薄素伊来迟提出异议。

夏自青脸色极为难看，正在这安静时刻，脆脆生生的声音压过来：“大姐在忙什么事情啊？已经忙到连发髻都没时间挽了吗？”语气之单纯无辜，很难令人用更加险恶的念头去揣测其话语中意味。

薄素伊平直的唇线上扬成一道锐利的弧线，她抬眼，看向说话之人，英气的眉宇间笼罩着一丝疑惑，她迟疑地开口问：“不知你是？”语气之客气生疏，仿佛真的记不得她是谁。

此话一落，整个主厅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衣服细碎的摩擦声，谁都没料到薄素伊会如此发难，以前的大小姐对这种绵里藏针的话向来是无视，最多云淡风轻地带过，鲜少会这般呛人。装作不认识自己的庶妹，分明是不承认她，赫然是光明正大打五姨娘的脸。

那问话的，明明是五姨娘的女儿薄羽歧。

无关人员纷纷垂眉低眼，害怕波及到自身。

眼看着自家女儿迷迷蒙蒙的眼睛蒙上一层水汽，委屈得仿佛下一刻就有两行清泪滑下来，五姨娘夏自青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瞪向薄素伊：“大小姐家宴来迟，羽歧不过是关心关心你最近在忙什么，并无恶意，大小姐缘何发难针对，竟然如此侮辱自己的亲生妹妹！”

薄羽歧袅娜娉婷地站起来，柔柔弱弱地扯了扯自己母亲的袖子，“娘，都是羽歧说错话了。”

薄素伊拦住气得都要喷火的海棠，笑眯眯地冲着两个人道：“五姨娘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薄府上上下下两三百人，我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认清啊，更何况，我这个妹妹向来害羞，平日里也没有到绛云轩走动，我记不住人怎么就是发难了。”

说到此她顿了顿，优雅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淡青色的茶水落在杯子中的声音极为悦耳，薄素伊弯起的唇角慢慢平下来，尽管是笑着，眼神却是冷的，“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薄府只有一位嫡小姐！她妾室所生，怎么就是我的亲生妹妹了？五姨娘，你可别侮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