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素伊偏过头冲他粲然一笑，对他的信任全盘照收，眉眼间自信又张扬，“你知道，醉春楼看似只是一座花楼，然而背后势力极其复杂，它背后的手也尤多。”所以，其实是不好解决的。但实际上，也是最好解决的。

这也算是给宋辞凉透了一个底，她的佳人阁不只是用来赚钱的。

宋辞凉并非不清楚话中含义，但此刻他已经顾不得许多，顺着他的话接过来：“非一心，分崩离析也是极快。”

“聪明。”想到一块了去了，这个人话虽然不算多，可关键时刻是极为有用的，脑子也跟得上，薄素伊非常满意，“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日后她若是去了战场，京都这边，这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宋辞凉唇线再次绷直，脚步慢了下来。

薄素伊走了好远，才发现原本与自己并肩同行的人已经稍稍落了下来，她站在原地：“怎么了？”

灯火阑珊中，少年的容颜皎皎如月，他安静又专注地盯着那个率性桀骜的女子，终于问出了困扰一晚上的问题：“为什么？”

薄素伊歪过头。

宋辞凉走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从接他入府开始，她就一直毫无保留，关于薄府各个姨娘的情况，到如今，她甚至是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更不用说她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情与行为，无论哪一种，拿出去就已经足够她身败名裂了。

她竟然是这般信任着自己的。

宋辞凉惊讶疑惑地同时，也难以忽略来自四肢百骸的欣喜，他喜欢这样的信任。

薄素伊知道这一次不能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话来搪塞。在不久前，她才说过要对千雪再观察，所遵循的原则就不是这个。面前人墨玉样的眼眸，要比初见他更有温度，更加通透，甚至更加温和。

他在等一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是对她薄素伊的怀疑与探究，而是真切地纯粹地疑惑。

薄素伊很认真地回想，这一世自然不必说，是因为她经历了前世的事情，知道这个人不会背叛自己，甚至还为自己报仇了。而前世，说来也很奇怪，她对宋辞凉就有一种说不清地信任，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人。

就算是前世的最后日子，知道自己中计，而宋辞凉刚好在此战时留在了京都，她都没有任何的怀疑。

为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明白。

所以，薄素伊也无奈地苦笑，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理由。”薄素伊垂眼，“按理说，我不该那么轻信别人的，可是，真奇怪，我很愿意相信你。”

哪有什么理由，她就是相信，愿意相信。

就是这么简单。

薄素伊吸了一口气，“对，我就是愿意相信你，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辞凉眉眼弯了起来，很单纯的笑，他很少笑，更不必说如此无害且毫无忧虑的笑意，浓密的睫毛因为眼尾上扬而轻颤，眼眸浮上浅浅的光影，随着他笑容的扩大也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左边的牙齿竟然有一颗不太明显的虎牙。

比起他笑容的惊艳程度，薄素伊更在意的是他没有负担没有杂质的心境。

斜月沉沉，少年如此的笑容，从此落在了桀骜少女的心底。

“我喜欢你现在的笑。”薄素伊坦荡地说。

宋辞凉扬了扬眉。

两个人是打算从薄府的后门进去的，薄府后门有一大片青松，很好隐藏身影。

就在薄素伊打算拐角时，走在前面的宋辞凉却猛地转身，顺手捂住了薄素伊差点惊呼出声的唇，直接将她按在了直立的墙面上。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

确定她不会发出声，宋辞凉才松开她，指了指一边的松林。

薄素伊猫着腰去看。

就在后门的松林处。

一对男女难舍难分，夜色下，温润男子俯身吻了吻娇俏女子的额头，温柔地冲着女子轻声说：“去吧，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

女子惴惴不安地抓住男子的衣服袖子，“殿下？真要那么做吗？”

“你觉得呢？”

“可是……可是羽岐害怕，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男子搂住女子纤细的腰身，一阵甜言蜜语，“羽岐乖，不会有事情的，我向你保证，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再说了，我怎么忍心陷你于危险的境地，你现在就是我的心肝，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丝一毫的，谁都不可以！你放心，等我处境稳了，我就让父皇指婚，任何人都欺负不了你的。”

“七皇子，要娶我吗？”薄羽歧似乎很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欣喜不可置信的声音中潜藏着一丝忧虑，“那……大姐怎么办？”

“素伊她，我与她不过是朋友而已，她在我的眼里，只是妹妹，我不喜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不喜欢舞刀弄枪，像个男人一样的女人。我喜欢的，是你这样的。”

薄羽歧眼眶都红了，狠狠点头，“好，我一定会做好您吩咐的事情。”

两个人再一次你侬我侬后，薄羽歧匆匆忙忙地离开，楚辛乾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也离开了。

天色未亮。

空气中的水汽令人忍不住发寒。

地面还湿润着。

薄素伊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身体僵硬得浑身酸痛。她慢慢直起身，原本是想要对一边的宋辞凉露出笑来的，她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带给任何人，然而当触及到少年担忧的神情和关心的眼神，一刹那，所有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她以为，至少在前世，她以为，楚辛乾对她是有喜欢之情的，只是那样的喜欢太廉价，敌不过任何的疑虑，但至少，是喜欢的。

原来，到头来连廉价的喜欢，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楚辛乾接近她，目的就不纯，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和薄羽歧勾搭好了！

男人一样的女人？

在楚辛乾眼里，她是这样的？

薄素伊恨不得冲上去将楚辛乾千刀万剐，恨不得把那个人凌迟处死，满腔恨意，无处安放，可是，在这样的恨意中，她又深切地感到一种悲哀与凄凉。

冰凉的眼覆上温暖。

眼前彻底一黑。

宋辞凉也用同样的方式捂住了她的眼，“别难过。”他呆板地如此说道。

薄素伊轻轻上前，抱住了他。

少年的躯体僵硬。

薄素伊闭眼，她仿佛置身万丈悬崖，然而宋辞凉这个人，如同她坚实地后盾，让她前所未有地安心。

“半炷香的时间。”她说。

宋辞凉没回答，他也没明白这半炷香的含义，只是举起的手缓缓放下，没有推开她，但是也不敢乱来，只能僵硬地放到身体两侧，活生生地站成了一棵树的样子。

风声，树梢沙沙声，犬吠声，声声入耳，宋辞凉却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

半炷香后，薄素伊松开手，眉眼冷锐，“回去吧。”

“好。”

“小辞，此生，我与那个男人，不死不休！”

宋辞凉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子，宁折不弯的脊背，似青松，如皎月。

与她为敌的人，同样是他的敌人。

在绛红轩和醉倾楼的岔路口边，薄素伊突然偏过头，墨黑的眼像是黑夜的灯盏，她笑着问：“喂，要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