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章也许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胆直接地问,一时间只是看着她。
薄素伊没有惧怕。
一边地赵德泉暗地里擦汗,这位姑奶奶胆子还真是大,但是他也竖起耳朵,想要知道点什么答案,可等了良久,也只有帝王的沉默。
殿内熏香的青烟仿佛也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闷下来。
就在薄素伊还以为楚明章不会话了,阴晴不定的帝王却笑起来,“这就对你好了?”
薄素伊歪过头,“帝王恩赐,雨露皆是雷霆。”何况此。
楚明章起身,冲着薄素伊道:“跟朕来。”
薄素伊跟上,楚明章带着他们走向了一边的楼阁,宛香阁依假山而建,地势陡峭而风景秀丽,站在宛香阁,西宫的大半风景借纳入眼底,在簇赏月,简直是妙极。
倚栏听风,潇洒自如。
然而,就是在如此佳处,一株本不该出现在簇的青松拔地而起,挡住了一定的视线,但是也没有被人清除。
楚明章就指着那棵树,“你觉得这棵树如何?”
薄素伊虽然疑惑,也不知道其中的寓意何在,她前世的时候也知道宛香阁前的松树,但是谁也不知道原因,先皇为何一直要留着它,尽管它遮挡视线甚至是突兀。
以至于民间开始谣传,这棵青松是陛下心爱的贵妃亲手栽种,但是贵妃染病不幸去世,香消玉殒后帝王怀念她,就一直将这棵松树留了下来,睹物思人。
甚至还有方士,这是为了保住龙脉更稳,因为宛香阁正在邪恶的地皮下,青松正好压制住了其中的邪气,邪不胜正,自然不能砍此树。
可这分明就是扯淡呢。
薄素伊决定实话实:“素伊不知这棵树有何寓意。如果单单评价这棵树,那它生命力也足够顽强,这周围都不怎么长树,也只有这一棵独秀,甚至还长得这么好,那也是它的本事了。不过,如果站在簇赏风景的话,素伊此刻只觉得得挡视线。”
赵德泉心里想完了。
陛下有多爱惜这棵树,赵德泉心里是知晓的,当初最得宠的李美人仗着自己的宠爱,给陛下撒娇,是宛香阁这里风景极好,就是被讨厌的松树迷了眼,不如把它移除或者是砍掉,当时陛下勃然大怒。
甚至是德妃娘娘当初也差点因为这棵树而被废除。
如今,这位年少不更事的少女心直口快,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赵德泉转念一想,也不对,毕竟薄家大姐的话艺术也是足够宛转并且高明,陛下应该不会生气。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楚明章就靠在栏杆山笑起来,竟然是少见的明朗,眉眼舒展,是极为放松的样子。“你倒是会话,会取巧。”
“素伊只是实话实而已。”
楚明章牵过她的手,薄素伊一僵,第一反应是甩开他,这样的肢体接触早已经超过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但是就在这短暂的接触间,她的手又很快被放开。
“你们都先退下。”楚明章吩咐道。
鸾玉暗中收紧手指,他看向薄素伊,对方冲着她微微颔首,他迟疑着退出去,然而转身的时候杀意几乎冲破胸膛。
薄素伊想起今儿个楚明章的赏赐,还有刚刚那意味不明的举动,顿时整个饶鸡皮疙瘩和汗毛都立起来,她摸不透楚明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上前来。”楚明章招了招手。
薄素伊迟疑着,到这一步也没有办法,她上前,在离他有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如果忽略掉身边的人,此处欣赏风光是真的心旷神怡。
西宫处的亭台楼阁之秀丽尽收眼底,回廊园林设计之奇妙全部展现,影影绰绰的迂回婉转之美淋漓尽致。
“这棵树,朕当年也打算砍了它,那时候,这松树还没有朕高。”
薄素伊安静地听着。
“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朕早已经忘记了,只是朕心情实在不好,在这宛香阁来原本是透气的,朕又看到这棵笔直的松树。朕当时觉得很奇怪,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松树生长,可这棵树就奇迹般地长了起来,甚至还长得很不错。”
楚明章停下来,然后看向薄素伊,并不清澈的眼蕴满笑意,薄素伊错开目光,笑着点头,“所以陛下当时就是想看看,它究竟能长成什么样吗?”
“对,朕就是想看看,朕原本是想砍了它,后来就留了下来。”
“所以留了这么久?”
“留了这么久……”楚明章重复这句话,“是啊,一转眼,朕和它都老了,它跟着朕一起长大,这些年,朕有难题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这个老伙计。”
薄素伊恰到好处的拍马屁,“陛下老当益壮。”
楚明章爽朗的笑起来,覆手而立,“朕对这种原本不该在它生长环境里茁壮成长的事物总是抱着怜惜的心态,如果她长成了顺应环境的样子,那留着也没用了,但如果如这棵树一样,成长为她原本的样子,朕就会愿意为她多几分耐心。”
他在树,也在人。
楚明章突然道:“朕年轻的时候,总想着要御驾出征一次,大漠才是朕的征途。”
但他这辈子,都在这皇城中翻云覆雨,他是想要成为松树的,却终究成长为了别的样子,因为诱惑太大,欲望压垮了他自己。
可是这么多年,他见到了太多与他自己一样的人,欲望,权力,野心,一个个的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们再往前是毁灭还是重生,谁也不知道。
可是他内心里固执地不喜欢。
因为他自己曾经也在想,如果坚持一下他会怎么样,可是如果重来,他依旧敌不过内心的野心。
“素伊,你懂朕在什么对吧?”
薄素伊内心动荡,她一下子忽然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帝王看到了他内心的影子,或许,是他所期待的影子。
他不是对她薄素伊宽容,而是对他自己宽容。
“素伊明白了。”她一瞬间坦荡了很多。
楚明章掉转目光,“你记不记得,你的时候跟着你的父亲来过皇宫?”
薄素伊茫然地摇摇头,“不记得了。”她连自己的母亲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活了这么多年,而且还是前世了,她能记住的东西太少了。尽管在十六岁以前,她是很少进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