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礼推开门便看到了表情如一的珮莎,他对这个皇家学院毕业的女孩的第一印象就是长着一张精致的玩偶脸,制作出来是什么样子,便不会有第二个表情。
珮莎欠身行礼,接着搀扶着他的肩膀朝楼下走去。
餐桌上的排排蜡烛已经点燃,照亮了并不能称得上丰盛的晚餐,只有熏鲑鱼和炖羊肉以及蘑菇菌汤,那条熏鲑鱼的鱼尾是两条,看起来就是水池中的那条。
安礼落座,珮莎替他系好餐巾。他倒也不在乎什么异域风味合不合胃口,饥肠辘辘时任何食物都是香的。但他尝一口熏鲑鱼后,他改变了这种想法,干涩难以下咽。
“非常抱歉,王国北方的物产丰饶却并不似王都那般美味,我短期内并不能掌握这里食材的烹饪方式,”珮莎略带歉意地说。
“习惯就好,”安礼又尝了几口炖羊肉,姑且称得上可口。
“伯爵大人,今天的事务可能有些繁多,”珮莎在一旁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文件夹。
老伯爵有吃饭时办公的习惯,不过身为财政大臣的他,多数时候并不需要处理太过冗杂的事务,只需要再一些大的事情上下决策就好了,并且助理书记官会帮助他给许多问题提供建议,而珮莎就是这么一位合格的女幕僚。
“说吧,我听着呢,”安礼回应道。
“今早,关于您领地的物资信息已经统计出来,需要我念一下吗?”
“念,”安礼觉得这种事情肯定要重视。
“根据国王陛下土地与海务大臣的数据,您的领地包括:青河村、荆棘山脉东侧……共计1000亩。”
“1000亩?”安礼已经举起的叉子停在了空中,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爵位和领土的关系,但1000英亩这么小一片地方还不够他伯爵大人跑马呢。
“除了领地之外,您还有总计55000亩领土大小的的海洋,这份是新划归的领海,暂时还未命名,村民称呼这片海域为鲸海。传说有一条鲸鱼曾在此处死亡,其遗体滋养了这里的鱼类和人民,是否需要以您的封号命名这片海域?”珮莎补充道,“这或许可以作为您的第一条政令。”
老伯爵的封号为银叶伯爵,这是承袭先祖爵位,贝利蒙特家族的先祖是开国元勋,家徽是一片梧桐树叶,因曾被印在银币之上,故被册封为银叶伯爵。
“鲸海听起来不错,暂时不必修改了,”安礼又问“那些领海里有岛屿吗?”
“也许会有……”珮莎不确定地说。
“也许?”安礼很诧异如此不严谨的词语从办事可靠的珮莎口中说出。
“海洋太过凶险,渔民不会离开陆地太远,所以远洋基本还处于未探索的状态,”珮莎说。
安礼觉得这就好像新航路开辟时期,一个人将在地图随手画了个大圈,对另一个人说:看!这么广阔的土地都是你的了。只是另一个人也许还没踏上那片土地,就尸沉大海了。
“也许,有一天海洋会成为人们争夺的焦点,丝毫不亚于土地,”他仿佛预言一般说。
“您的眼光是睿智的,多年以前人们连近海都无法涉足,如今近海已经遍布人类,”珮莎附和道,同时又掀开了一页。
“关于税收方面,前任领土一共制定了六项税收:分别是土地税、海税、年贡税、婚税、国王税、初夜税,您看是否需要更改?”
“初夜税?”安礼愣了一秒。这是什么鬼税?他只知道在一些记载里有贵族享有初夜权,这初夜税难道说可以拿税抵债?
“这是您十年前提议通过的一项税收。”珮莎推了推镜框解释道,“原本领主享受初夜权,但十年前一位贵族染上了枯血病,结果导致领土内魔物暴动,镇压魔物暴动后,您提议将初夜权废止,改为缴纳一定税费作为补偿,如今已经颁布全国。”
安礼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现在说恢复初夜权会不会通过?当然,即便通过恐怕他也没机会享受了,毕竟他如今身患枯血病。
“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口?”安礼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珮莎看了眼文件夹,抬头说:“您的领地内一共只有清河村二十户总计一百三十二人。”
“一百三十二人……”安礼彻底懵逼了,顶着伯爵头衔,手下男女老少齐上阵,才勉强凑出十只足球队,连踢个英超联赛都不够。
“而且今年的税收可能会更少,有三位村民帮您寻找了鱼,您给予的酬劳是免除半年赋税,有三户人帮您修缮了城堡以及庭院,也免除了一年赋税,综上,预估今年的税收可能只有……七十枚国王银币,但考虑我们开支,”珮莎低头划了几下,“完全可以接受。”
“你不觉得太少了吗?珮莎,”安礼咀嚼着口中的肉问。老伯爵虽然并不像葛朗台那般吝啬,但也十分看重节俭。不过,安礼并不打算这么做,身患枯血病的他什么时候走都不一定呢,这钱不能留着。
“我会制定一些提高税收的方案,”珮莎说完,又掀开了一页,“还有一些亟待处理的事物:有村民称海中最近出现一只魔物,常常袭击渔船;荆棘山脉一带的盗贼活动猖獗,不断袭击过往商队和附近村落,奥森公爵希望联合荆棘山麓区域的领主共同出兵予以剿灭。同时还有城堡防卫工作,这些事物都需要有战力的人员完成,是否需要雇佣一些流浪骑士?”
在这个世界,魔物、山贼与强盗遍地都是,因此也催生出了繁荣的雇佣业务,成员多是一些流浪骑士、游侠、佣兵。三者的区别打个比方就是,流浪骑士相当是终身雇员,游侠是志愿者,佣兵则是临时工。
流浪骑士是伊利维德王国特殊体制下的产物。王国与邻国以及北方蛮族常年爆发战争,王国正规军无法应对频繁战事,藉此原因,各地组建了数不胜数的特殊骑士团。但在战争结束之后,领主无法负担过多骑士团的开支,那些临时骑士团通常就会原地地解散,骑士团的成员仍旧保留骑士封号,但所侍奉的领主并不负责给予他们任何遣散费或者封地,同时也不需要他们承担任何义务,给予他们完全的自由。和平时期,流浪骑士为了生计不得不在王国境内流浪,为一些没落贵族或者小贵族服务。战争时期,多数骑士团又会重新组建,各地骑士也会聚集到前线,希望建功立业获得爵位。
佣兵团相较于骑士团更加务实,他们不需要什么空荡荡的封号和荣誉,他们只需要钱。
相较于这两类,游侠则是最为浪漫的职业。他们不求财富,不谓功名,常常行走乡间和城镇,对遭遇困境中的人们施以援手,以此换去一些食物。游侠也是最受人敬仰的职业,但也是最悲惨的职业,路边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骨多半都属于他们。
“我们还有钱吗?”安礼比较在意这个。税收本就不多,再招募一些骑士岂不是要大家一块喝西北风?
“离开王都时,您还带有一批价值不菲的珍宝,暂时不必担心资金问题,”珮莎说。
“那样的话,流浪骑士可以考虑招募一个,”安礼给出意见。流浪骑士与佣兵并无本质区别,但骑士拥有身份与荣誉,而佣兵则没有。老伯爵有位同僚曾形象的比喻:流浪骑士是猎犬,佣兵则是疯狗。
“虽然我们并未发布招募信息,但是已经有两名流浪骑士呈上了拜帖,”珮莎从文件夹里取出两张桦树皮纸。
安礼接过纸张看了眼,上面的内容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纸上写有姓名、骑士封号、领主信息以及战斗经历,就好像是一份中世纪的简历。
有意思,安礼倒是很有兴趣当一下骑士面试官。
他开始看第一个人的骑士拜帖,直接被开头的一行字逗乐了。
“罗斯罗诺的银月骑士、提灯者、曾徒手杀熊的贝克曼—格兰兹。”
这位银月骑士贝克曼深得书写简历的精髓,头衔一定要响亮,噱头一定要足,这样才会让人有兴趣看下去。
安礼继续看去,被战斗经历那一栏给逗乐了。这里的战斗经历全是用第一人称写的,十分形象生动。
“在攻陷卡雷加德要塞时,我奋勇杀敌,一人突破敌阵,袭杀敌军将领首级。一时之间,两军震惊,我枪挑敌将头颅,高呼:伊利维德万岁!敌军颓靡,我军一鼓作气攻陷要塞。”
安礼觉得这位银月骑士贝克曼可以去写小说了,他并不相信有这种实力的人会沦落到当流浪骑士的地步,单独袭杀敌将这份功劳就足够获封男爵爵位。
不过随即他的目光被最下面的一行字吸引。
“月神契约者,契约灵:月光。”
契约者也被称作赋灵术士。这个世界万物有灵,这并不是一种形象的比喻,万物真的拥有灵魂。哪怕是一片树叶、一粒沙子、一滴雨水都拥有灵魂。但是这些灵魂人类并不能察觉的到,因为它们隶属于不同的神明,树木之灵均属于森林之神,雨水之灵则属于掌管降雨的神明。当人类与神明签订契约后,神明会赐予人类管理一部分灵魂的权力,这些灵魂也被称作契约灵。
这位银月骑士贝克曼便是一位与月神签订契约的赋灵术士,月神给予他的契约灵是月光。
安礼看到这里才明白这位陷阵骑士为何也会沦落至此,月光并不是一种特别强力契约灵,缺乏攻击性,更多承担一种夜晚行军照明的辅助用途,因此也被戏称为提灯骑士。当然,月光也可以附在剑刃之上,只是除了装饰作用,并无太多实用价值。老伯爵以前也有一位月光契约灵骑士,每天的任务就是担任城堡夜晚护卫,月光这种柔和光辉,可以照亮院落而不至于影响人们入睡。
相比起来,第二位应聘者的契约灵就厉害不少。
“荆棘骑士洛克昂—达斯。”
“荆棘之神契约者,契约灵:毒刺藤蔓。”
毒刺滕蔓是一种生长在王国西部荆棘山脉的植物,生长在灌木丛间,尖刺带有剧毒,属于攻守兼备的契约灵。在战场上通常作为防御工具,附着在铁栅栏上或者城墙堡垒上,可以有效防止敌人入侵。除此之外,藤蔓也可以附着在剑刃或者箭矢之上,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如果只看契约灵的话,这位荆棘骑士洛克昂应该更合适一些,但狩猎魔物以及清除盗贼的工作并不适合,”珮莎给出自己建议。
无论是银月骑士贝克曼的月光,还是荆棘骑士洛克昂的毒刺藤蔓,都不算是攻击性强的契约灵。在大陆众多神明中,火神和雷神赐予的契约灵应当是战力最为强悍的。如今国王陛下首席骑士,也是王国第一骑士,就是一位火神契约者,他的契约灵是熔岩之火,拥有可以瞬间将土地化作岩浆的强大战力,又因其坐骑是一头以岩浆为食的熔龙,故而被称作熔龙骑士。
当然,这么好的骑士压根轮不到如今落魄的老伯爵,安礼倒也释怀,他放下所有简历。
“明天他们回来吗?”
“会的。”
“到时先挑选一个吧,”安礼说,他对自己的安危还是比较担忧的,况且这个世界盗贼并不少,偌大的古堡和老迈的贵族与纤瘦的女仆多半会成为盗贼的目标。
“我明白了,”珮莎答道。
安礼放下餐具,解下餐巾,起身称赞一句:“味道不错。”
珮莎礼貌鞠躬:“在治疗之前,大人需要歇息一下吗?”
安礼一愣,治疗?什么治疗?治疗枯血病吗?但并没有海神之鱼,该如何治疗枯血病?
他快速搜索老伯爵的记忆,却找不到任何有关治疗的信息,倒是无意中发觉老伯爵的记忆缺失的部分极为均匀,在晚餐过后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所有的记忆都不存在,就连模糊的梦境都没有,像是有人硬生生抹除了一样。
安礼有些疑惑地看着珮莎,珮莎双手垂在身前,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眨动,等待着他的答复。
安礼定了定神,“那开始吧。”
得到应允的珮莎跪下身卷起了地毯,然后走到壁炉边轻轻扭动一个人头雕塑,叽叽喳喳的锁链绞动声响起,紧接着地板猛的陷了进去,露出一条通向幽暗深处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