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莎走了过来，和往常一样搀扶着安礼朝阶梯走去，安礼却不由得紧张起来，总觉得那地下室仿佛住着恶魔。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区域，和客厅大小相当，墙壁上的火把和蜡烛将整个地室照亮，正前方则是一排排铁架，上面布满各种各样的生锈的锁链和刑具，有布满尖刺的头套，有插满钢钉的铁椅，还有各种形状的锯子和钳子。这些中世纪的刑具真真实实摆放在安礼面前，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之前这里的领主应该十分喜爱虐待囚犯，所以修建了这座地下室，这里就是他的乐园。修缮古堡时找到了这个地方时，当时那边的铁架上还挂着一具干尸，”珮莎淡淡的描述。

安礼顺着珮莎的目光望去，一根船锚般的铁钩在顶部悬下，上面布满凝固发黑的血污，下方则是一摊已经凝固的血水。

地室内并不通风，安礼觉得那种血腥气快要让他窒息了。

珮莎从角落里推出一张铺着毛毯的铁床，竖起的铁架上挂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幽蓝色的液体，就像是海水般澄澈，但其中隐约可见几缕游动的血丝，宛如一条条红色水蛇。

“伯爵大人，都准备好了，”珮莎已经来到了安礼面前。

安礼忽然觉得脑袋开始发昏了起来，他晃了晃越来越沉重的脑袋，身体渐渐不受控制，险些站不稳跌落，珮莎将他扶到了床边，一点点引导着他躺下。

安礼望着灰褐色的上方，眼皮变得无比沉重。珮莎幻化出无数虚影，声音从四面方传来，断断续续。

“伯爵大人，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安礼用尽力气睁开了闭合的眼睛，看到珮莎正坐在床边，而自己的右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管子，管子连接着上方那瓶幽蓝色的液体。

就像是在输液，只是安礼觉得这项医疗技术与这个时代并不相符。

手臂处猛地传出一下刺痛，紧接着幽蓝色的液体顺着细管流下，珮莎此时转头望着他。

“会好起来的，伯爵大人。”

安礼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而闭了起来，他只觉得灵魂正在不断向下坠落，直到落入无尽深渊之中。

安礼从昏迷中醒来，他睁开眼，看到了层层套叠的血环，一圈一圈，像是月亮被挖去了心脏。他坐起身，四周是冰凉的海水，而他正坐在一具棺材之中。

海水宛如一面镜子映照着天空的血环，偶尔有巨大的黑影从棺材下方游过，朝远方汇聚，远处的海面上生长着一株巨大的白树。

那是一颗无比巨大的树木，树干犹如高塔一般粗壮，三十人也许也无法合抱，他仰头看去，巨树浓密繁茂枝叶延伸至了黑暗的最深处。树枝上结满果实，形似苹果，却又无比透亮，仿佛一颗颗星辰吊坠于夜空。

棺材犹如一艘小船，载着他渐渐靠近那颗海中白树。四周不见一物，他就像是明镜上的一粒尘埃。

“你醒了，穿越者。”一个幽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礼转过身，看到了船尾坐着的一个黑衣女人，女人悠闲地抛着手中的红苹果，起起落落。

女人有着鲜血般的红发与骨骼般的白皙皮肤，巨大的紫黑色袍子布满乌鸦羽毛般的光泽。描绘着诡异图案的兜帽下，漂浮着一只黑瞳和一只白瞳。

一双硕大的蝴蝶般翅膀一半浸入水中，轻轻扇动，船也随之缓慢前行，只在水面上留下一道涟漪。

“穿越者？”安礼愣了一秒。

“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女人牢牢握住落下的苹果，不再抛飞，“这个世界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如同一棵树上生长的叶子，你不过是别处吹来的落叶，卷入了空中，恰巧搭在树枝上。”

她缓缓起身，鸦羽黑裙垂落，遮住了素白的双腿。

“怎么称呼你？外来者。”

“安礼。”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契约灵，冥儿。”女人仿佛中世纪的贵妇拎起裙摆，欠身行礼。

本该美丽的画面，却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羽翼翩翩晃动，像是升起黑夜帷幕。

“契约灵？”安礼愣了一秒，“我和谁签订契约了？”

“当然是死神，要不然你如今早已经死去。”冥儿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嘲弄，“以异灵身份进入新的躯壳内，这本身是死神契约者才拥有的能力。但你作为异灵，再没有签订契约的情况下，灵魂直接占据了一具躯壳，某种程度上算是属于编外契约者，不过，你又死了一次，灵魂才得以回归这里。”

“又死一次？”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冥儿淡淡地说，“你这次是因为输入特殊血液而死。”

“输血？”安礼想到了自己昏迷前珮莎做的事情，输血这项行为始终被教会视为禁忌，输血疗法在这个时代还处于起步阶段，既无法保证卫生，也不区别血型，死亡率始终居高不下，。看起来他也成为医学贡献的累累白骨中的一位。

“时间不早了，”冥儿握住了手中的苹果，轻轻咬了一口，“尽快完成契约仪式吧。”

“如果我拒绝的话呢？”安礼询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彻底死亡，”冥儿咀嚼着苹果说，“这个世界死亡分为两种，一种是承载灵魂的躯壳损坏，这是在现界中死亡，就像你如今的情况，另一种则是灵魂损坏，这是彻底死亡。”

“身魂具灭，”安礼想到这个词。

“你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权，”冥儿抬手将咬过一口的苹果抛了过来。

安礼接过苹果，看了眼整齐的咬痕，不失礼貌得微笑，“谢谢。”

“那可不是给你的礼物，”冥儿说，“那是契约之书，咬一口就可以了，其余的还要还给我。”

“契约之书？”安礼低头看了眼苹果，“为什么是苹果？”

“因为死神爱吃苹果，”冥儿几秒后又补充，“你的问题有些多了，之后每天就只回答一个问题。”

安礼盯着仿佛浸泡过鲜血的红苹果，轻轻咬了一口，入口绵软，并无太多特别的感觉，他将苹果抛回冥儿。

“我更喜欢吃脆的苹果。”

“记下了，”冥儿出乎意料地说。

安礼只是调侃了一下，没想到冥儿竟然当真，“以后还有机会签约契约？”

“不是，只是契约灵的能力需要靠苹果实现，”冥儿收起被咬了两口的苹果，手轻轻一挥，两颗新苹果飘浮在安礼面前。只是这次的苹果不再是鲜血般的红艳，而是近乎透明，内部是一张凝固的画面。

右侧的苹果里是一件阴暗的地下室，一位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床边竖起一杆铁架，挂着一瓶幽蓝色的液体，一个女仆装束的人趴在床边熟睡。

正是老伯爵和珮莎。

“死神契约赐予你一项权能，名为躯壳租赁，”冥儿解释说，“你可以寻找一些死去之人的躯壳使用，不过只是租赁，有时间限制，如果躯壳重新破损，你也会付出相应代价。”

“也就是说这个躯壳原本的灵魂已经消失，但我可以趁躯壳还未彻底破损前进入这具躯壳里？就像我之前进入这个老伯爵的体内？”安礼听的似懂非懂。

“可以这么理解，”冥儿说。“需要注意的是人在现界死亡，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躯壳破损导致无法承载灵魂，你虽然可以短时间内弥合躯壳，却无法彻底治好躯壳，就比如，如果有个人的头颅被砍掉，你虽然可以占据他的躯壳，但以你如今的能力不足以接上断掉的头颅，所以几秒之后，你还是会死。”

“那这颗苹果呢？”安礼指了指左边那颗苹果，苹果里的画面像是一个古老的战场，一位骑士装扮的人躺在万千尸骸之间，乌鸦与秃鹫正在天空盘旋。

“死神大人赠送的体验卡，”冥儿说出了一个十分不符合她人设的话语。

“体验卡？”安礼呆愣住了。

“每位死神契约者都拥有两颗灵魂之果，一般分为主果和副果，主果就是你灵魂所在的那个躯壳，副果则是一个一次性躯壳，你可以使用，但只有一天时间，一天之后，你的灵魂自动回归主果躯壳。”冥儿说，“简而言之，死神大人怕契约者太过弱小，因此给予了一个小小的礼物。”

“躯壳体验卡……”安礼有些兴奋，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东西。

“也许我讲解的不够清楚，”冥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死神赐予的权能名叫躯壳租赁，并不是单指主果的躯壳租赁保证你不死，同时也指你可以租赁副果进行体验生活，或者辅助战斗。”

“还有其他的副果吗？”安礼问。

冥儿从袖袍下倒出一堆苹果，滚落在船舱里，苹果里的画面无所不有，除了王公贵族、普罗大众，还有龙与巨人、魔狼等生物。只是无一例外，它们或是年老体衰、或是疾病缠身，或是伤痕累累，看起来都快要死去。

“所有将死者的灵魂之果都在这里，等他们死后你都可以兑换，”冥儿随手捡起一颗说，“不过如果想要兑换这些副果，需要一些东西。”

“什么？”安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冥儿的语气像极了那些可恶的骗子，签约前各种好，签约后就露出獠牙来了。

“完成死神的委托，”冥儿从一众苹果中捡起一个，攥在手中。

“死神的委托？什么委托。”

冥儿垂下了握着苹果的手臂，抬起头，兜帽下一黑一白的异瞳，仿佛两盏鬼火，飘忽不定。

“你会知道的，一定会。”

安礼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上了贼船，不，死神的船。

忽然之间，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泛起阵阵波浪，小舟摇摇晃晃，仿佛要坠落下去。

“什么情……”

安礼话还未说完，冥儿猛地回身，夜空中的猩红血环像是腐烂的肉块纷纷脱落，坠入水中后掀起了巨大涟漪。水面下游动的黑影开始躁动起来，一枚血环在靠近小船的地方落下，等候已久的黑影从水下跃出，带起的海水洒落在空中。荧光海水间，一道曼妙的身形缓缓舒展，那是一头人身鱼尾的生物，雪白的肌肤下掩藏着晶莹的鳞片，在无光的夜空中宛如流动星河般璀璨。

人鱼体型无比巨大，像是一只能够拖动冰山的鲸鱼，一缕发丝就足够压翻小船。

安礼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巨大人鱼朝小船压来。漫天雨水中他看清了那巨大美人鱼的面容。

“珮莎！”

安礼猛然间从床上坐起，重重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汗珠。他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他抬头看向四周，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身上也换了一身柔软的睡衣。

雨已经停了，屋外弥漫着浅薄的雾气，窗棂上还积蓄着一些雨水。安礼陷入了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噩梦。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下床，无意间瞥见了手臂上的一个刺眼的伤疤，那是昨晚之前未曾有过的。这表明输血并不是梦境，而是珮莎在输血之后将自己送回了卧室。

输血如果不是梦境里的事情，那与死神之女的邂逅呢？

安礼如今一团乱麻，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啪嗒一声，一个清脆的响声从床边响起。他低头看去，两颗鲜血般红艳的苹果在地板上滚动，一颗撞上了拖鞋，一颗跑到了门边。

他想也许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