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礼刚走出仓库,就看到一个庭院里的水池旁站着的一个黑衣人。宽大又破碎的袍子散落飘动在身旁,像极了恐怖故事里的操作人间的死神。只是兜帽下覆盖下露出一个有些胡渣的下巴,又破坏了这种氛围,像是一个故作高深的疯子。
“真可惜啊,伯爵大人,”黑衣人转身望着安礼,“您号称四方之刃的骑士呢?什么时候看门狗变成了这只红毛母狗了?”
“你说什么!”露维西眼中快要喷吐出怒火,她举起大剑就砍了过去,黑衣人只是轻巧的侧身闪过,伸出腿将来不及卸去力气的露维西拌倒在了地上。
露维西顿时摔了个狗啃泥,她吼叫着站起身,抡起拳头朝黑衣人砸了过去,黑衣人抬腿横踢在了露维西腰间,露维西直接被踢落了池水中。
黑衣人瞥了眼一旁的扈从骑士科尔,“你不替你的主人报仇?”
科尔摇了摇头:“这不是一个……”
“这不是一个公平的较量,”露维西从水池里站起,将散落的头发梳在脑后,“我今天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身心俱疲……”
黑衣人笑了笑:“那好,我等着阁下状态良好时再战。”
“纳隆,好久不见,”安礼低声说。
在老伯爵担任财政大臣时麾下有着一只特殊的情报组织,老伯爵称之为黑夜旅人,除了负责各地情况收集,也负责监视各个领地贵族和商会势力。王国虽然并不约束商人与异邦人贸易,但如今王国和古伦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十年,依旧有大批商人铤而走险,将王国富裕而古伦稀缺的粮食贩卖给古伦人,这种行为屡禁不止,老伯爵索性也就黑吃黑,派出一只秘密部队侦测这些叛国商会的动向,继而再派出人员劫走这些货物,商人们根本无法上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黑夜旅人也因此诞生。纳隆—巴特,便是其中一员,被称作无光者。
这是由老伯爵一手建立的组织,却并未随着老伯爵的失势而消亡,他们转投了新任财政大臣,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依附于贝利蒙特的新当家,伯爵长子。
“就和两地的不同的天气一样,这里繁星点点,王都却是暴雨倾盆,”纳隆淡淡地说,“上次见面时也是一个深夜,一年之前,我受命跟踪梅格商会进入古伦境内,可那只部队却并不是带去的粮食而是一堆矿石,我一直跟踪那只商队想要探查他们的目的,直到一个月前,我自认为完成了任务,便返回了王国,可当我回到王都,一切都变了。”
“我以为你早已经死了呢,”安礼说。
“让您失望了,”纳隆低声说,“一年前还大权在握的冷血伯爵,一年后就变成了一个瘸腿老者,您也让我失望了。”
“你不应该去效忠你的新主子?为什么来找我,”安礼笑着问。
“回到王都的当晚,接替您位置的人就找到了我,是以前的同伴引荐的,”纳隆摇了摇头,“虽然不可否认那位大人同样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但黑夜旅人对他而言并不需要,他需要走在阳光下的军队,国王陛下已经准许他成立监察司,负责查处这些叛国贸易。有些人也许是厌倦了黑暗,所以迫不及待的走入光明中,有些人却是厌倦了光明才走入黑暗中,而我恰恰就是后者。”
“我记得你之前的身份是……”安礼思索着,其实他并不记得这个人是什么背景。
“盗贼,”纳隆并不掩饰什么,“您从狱中解救了我,我深表感激,也因此我无法融入光明。”
“所以你是打算投靠我?”安礼问。
黑袍人却不禁笑了起来:“伯爵大人,您可真是幽默,我投靠您,来跟您看家吗?”
安礼明白,纳隆说的很对,一个边境伯爵一个瘸腿老者,压根不需要黑夜旅人,黑夜旅人也不会追随这样的主人。
“贝利蒙特家的公子都十分优秀,也许我会效忠于其中某位,”纳隆顿了顿,“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汇报我的最后一份工作,我始终认为这是一个下属应尽的职责,况且……这件事和伯爵大人始终在追查的东西有关。”
“哦?”安礼有了浓厚的兴趣,“什么东西?”
“坠落神庭,”纳隆转头望着海中斜插天际的巨柱,巨柱在黑夜间散发着莹莹光辉,“伯爵大人有段时间不是很喜欢探查坠落神庭吗?恰好我此次追寻的目标便抵达了古伦境内的一处坠落神庭,与那根石柱不同,那是一扇耸立在峡谷之间的巨大石门,一条河流从石门缝隙中流出,古伦人称其为天之门。”
“神庭之门?”安礼露出浓厚的兴趣。
在大陆无数的坠落神庭中,几乎囊括了万物,有巨大的树木、花卉、石砖、雕塑、廊柱、墙体、门窗甚至于画框与家具,只是那些东西都无比巨大,就连大陆的巨人族都难以抬起一块神庭的砖块。人们试图探寻天上神庭的秘密,可教会却明令禁止研究以及接触神庭坠物。不过依旧有学者试图通过研究论证何处才是神庭核心,而这个争端始终持续。在伊利维德境内现世的坠落神庭多是一些石柱和石块,有人由此推测伊利维德处在神庭的玄廊区域。而如今古伦人境内出现了一个神庭之门似乎可以大致确定神庭范围。
“也许您会十分诧异,古伦人并不避讳接触神门,相反,他们始终认为能够进入神门之后的都是被神明认可的客人,并且会获得神明馈赠。”纳隆说。
“馈赠?”
“虽然我没有具体证据,但很大程度可能与契约者有关,”纳隆看了眼露维西,“在王国,成为契约者的方法是接触圣物,你是接触的何种圣物?”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露维西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纳隆吃了个瘪也不恼怒:“如果我没猜错你既不是教会骑士也不是贵族骑士,换句话说你是属于不接触圣物就获得了觐见神明的机会。”
“对,”露维西昂着脑袋,立刻予以肯定,让人反而不知道是否是对的。
“王都教会存在灵魂系谱,你的这种情况被称作编外骑士,按照道理来说是需要报备的,不清楚你是否去过,”纳隆继续说,“别疑惑我为什么知道,因为王国所有契约骑士都来自教会圣物或者贵族圣物,所有在编骑士都会拥有一套制式甲胄,而你身上这套,如果我没看错,上半身是古伦的长枪兵铠甲,下身则是一套王国轻骑兵铠甲。”
露维西此刻再也无法镇定下来,眼珠在来回乱转。
“别紧张,”纳隆笑了声,“我只是说明一下情况,我也是编外契约者。”
“你也是?”露维西惊讶地说,可她开口之后就意识到了问题。
纳隆嘴角勾起笑意,接着缓缓说:“我曾是一名盗贼,在某次偷盗过程中从高处跌落,原以为我死定了,可我却在下落之中跌入一片神秘的区域之中,一个黑暗中的声音呼唤我,并与我签订了契约,我也收获了属于我的契约灵。”
“那你的契约灵是什么?”露维西索性破罐子破摔,倒也不怕什么了。
“一团黑暗,”纳隆抬起手,月光之下本该明亮的手指却依旧布满黑暗,原本该是漆黑的袍子却露出一截蓝色的部分。
纳隆手指用力一甩,黑袍就如同瞬间泼上了一层蓝色墨水般变色,而纳隆手中出现一团月光无法刺破的黑暗。
“这团黑暗可以帮我很好的隐藏许多东西,我可以操控它附着在衣服上,皮肤上,甚至剑刃上,”纳隆甩掉黑暗,蓝袍重新变黑,“也因此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偷盗,因为在教会的灵魂系谱并不存在这种契约灵,所以很多人根本无法发觉我的存在,这也是编外契约者的优势。”纳隆看着安礼说,“而古伦人拥有许多我们所从未见过的契约者,这给我们造成了相当大的苦头,我有理由相信,这可能与坠落神庭有关。”
“不可能,”科尔立刻说,“坠落神庭中如果有能够赋予人契约灵的存在,也不是圣物而是旧神遗物。”
“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纳隆盯着科尔的眼睛,“父母告诉你的?还是神父告诉你的?”
“姐姐告诉我的,”科尔语气坚定,“而且你们难道不记得传说吗?神庭本是一体的,坠落的神庭是属于旧神的,因此里面也肯定都是旧神遗物,新神的神庭还悬于高空。”
“谁是你姐姐?”纳隆颇为好奇。
“是……我,”一旁的露维西弱弱的举起了手。
纳隆愣住了,安礼也愣住了,不过他倒是很快明白过来,露维西应该真是一个骗子,不光骑士身份是假的,连扈从骑士都是拉着弟弟假扮的。
“伯爵大人,您是否是真的老了,”纳隆语气中透露着嘲笑,“如此拙劣的骗术,您都会上当。”
“什么叫骗子?你们又没问,”露维西辩解道。
纳隆并不理会露维西,而是看向安礼:“我希望伯爵大人能够给我一些建议,关于神庭的,我希望能够探索神庭,伯爵大人是否有好的建议。”
安礼脑海中并不记得多少神庭信息,似乎除了海中石柱就只剩下一些教会看管的地区,当然还有一处……
“陆上神庭几乎都有人员看管,陆下神庭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安礼说。“灰泽城据说就是建立在一个一座神庭遗迹之上,也许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我听说那个地方,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纳隆沉默片刻之后又说,“我此次前来,除了告知伯爵大人神庭事情之外,还有一件小事。”
“讲。”
“大公子托我转告伯爵大人,说是如果不想贝利蒙特家族蒙羞,应该选择去教堂忏悔,而是不是与妖女待在这个地方。”
纳隆说的尽量轻松,但这种话安礼怎么听怎么刺耳。妖女?什么妖女?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廊下始终沉默的珮莎身上,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确实足够多。不过安礼并不怀疑自己这位贴身女仆,如果珮莎想害他,他早已经死十万千次了。当然,他也并不信任珮莎,没有哪个女孩会为了报恩而浪费青春年华跟随一个老家伙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吧?他觉得珮莎只不过想利用他达成某种目标,而这样的人反而是个值得信任,因为在目标达成前,两人都会相安无事。
“你回去告诉那小子,”安礼装出老父亲训斥子女的口吻,“我曾重现贝利蒙特家族的荣光的时候,他还在他母亲肚子里呢!”
“我会如实转告大公子的,不过伯爵大人必须要承认,您已经老了,已经无法重振贝利蒙特家族了,”纳隆说完,深鞠一躬,抬手在身前一抹,整个身影融入黑暗之中。
安礼始终盯着黑暗的夜色,他在思考一件事,纳隆的行为十分令人怀疑。难道来此仅仅是为了告诉他关于神门的消息?而且纳隆替自己的长子传话,表明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去过长子那里,如今倒更像是替伯爵长子刺探情报的。况且自己之前在餐厅的椅子上熟睡时他不现身,非要等到所有人都回来后才出现,实在可疑。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安礼看向露维西。
“我的契约灵不是烛火吗?”露维西挠了挠头说,“可以引导烛火去点燃烛台,我进门后就召唤出烛火,只是楼梯上的那团烛火无法照亮楼梯下的黑暗,我刚想过去查看下,那团黑暗就跑了出来。”
安礼不禁冷笑,这个纳隆装出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感情早已经叛变投敌了。
但下一刻,他猛的反应过来,老伯爵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只有那本记录众多黑料的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