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并不是威伦，而是一个年级稍小一些的村民。身上沾满泥水，膝盖处的衣服破出一个洞，脸颊上还有些一块伤口，头发里夹着一只枯枝，那狼狈的样子像是不小心滚落到了山谷中，那慌乱的表情也像极了被野狼或者灰熊追的恐惧。

如果说魁梧男人脸上的恐惧是一种目睹恐怖事物的感觉，那么村民的反应则更像是脑海中想象的恐惧景象，显然后者的恐惧更大一些。祭祀的礼仪还未完成，民众仿佛滚落的山崖的石块，瞬间崩碎，开始朝房屋中拼了命地跑来。

安礼被这一幕搞得不知所措，珮莎拉着他离开门口，下一刻，房门几乎要被挤破了一样，人们哄乱着想要挤进房屋，或许是觉得这个坚固的城堡能够给予他们安全感。

“鱼鬼？”安礼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如果说水鬼这种称呼他多少还可以想象，可鱼鬼是什么东西？

“居住于北方列岛的一种蛮族，”亚顿贴心的解释，“常常劫掠海岸附近的村镇。”

“海盗？”

“不同于一般海盗，海盗姑且称作人类，虽然十分可恶，起码会留下你的性命，只抢劫你的财务，毕竟从某种意义上看，你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亚顿声音幽远，“蛮族可不是人类，他们是与群兽共生之鬼。”

“与群兽共生之鬼？”安礼脑海中浮现起了伊利维德人对北地蛮族的称呼，鄙夷中又带着些许恐惧。

“王都的财政大臣，贝利蒙特伯爵大人也未曾见过兽蛮吗？”亚顿显得有些意外，“怪不得国王陛下要将驻守北地的军队调往与古伦人战争的前线。如果对古伦人的战事失利，我们可以投降或者和谈，可对兽蛮，我们可丝毫没有机会。”

“未来的死亡与眼前的失败，多数人会接受后者，”安礼说。

亚顿愣了一秒，接着哈哈大笑：“果然，伯爵大人成为财政大臣不是没有道理的，倒是我愚钝了。”

村民躲藏在城堡各个隐蔽角落，只剩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和村中祭祀莫罗克围着来报信的魁梧男人询问着一些情况。

“伯爵大人需要占卜下解决办法吗？”亚顿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推销自己的占卜之术。

“暂时不用，”安礼并不把话说的太满。他拄着拐杖走进庭院，魁梧男人立刻摆脱众人跑到了安礼面前。

“伯爵大人，鱼鬼上岸了！”男人恐惧仍未消除半分，“您的骑士！那位骑士大人！能够抵挡他们吧？毕竟那么大的人鱼都……”

安礼知道他说的是贝泽尔，按照贝泽尔的展现出的实力来看，或许可以解决问题，可贝泽尔想必正在各个村镇散布着海之魔女的传说，短期内应该无法返回，他手下可用之人也只剩下……露维西的见习扈从骑士科尔了。

但科尔恐怕难以对付那群率兽食人之鬼。

“伯爵大人，鱼鬼们已经在村里了，马上就会赶到这里！”魁梧男人浑身不断颤抖着。

安礼转身看向亚顿，亚顿枯树般的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笑意。他并不想求助于亚顿，毕竟如果在涉及生命安全的时，不自己想办法救助，而求助于占卜祈祷这种事情，就表明一个人已经成为神明的奴隶。即便是依赖占卜，他自然不会成为奴隶，但民众估计会对亚顿的占卜术更加笃信，如此一来，想要再杀亚顿估计会十分困难。

“未来的死亡与眼前的失败，您会选择后者吧？”亚顿将他之前话搬了出来。

安礼低低笑了声：“当然是后者，不过这么紧急的情况，亚顿大师就不需要什么报酬了吧？”

“那是自然，”亚顿淡淡地说，“而且我的办法根本不用占卜。”

“不用占卜？”安礼愣了一秒。

亚顿瞥了眼门旁伫立的珮莎：“珮莎小姐曾是王国第三骑士的扈从骑士，想必对付一群鱼鬼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安礼浑身僵住了，自己这位贴身女仆还真是深藏不露，骑马、驾车、做饭、洗衣，医疗，参谋、如今连战斗都不难，简直可以称作全才。

王国第三骑士被称作堡垒骑士，是一位大地神系的契约骑士，素以极强的力量和防御著称。不过这位骑士年岁渐长，只在军中挂个虚职，偶尔会去王都学院教学，珮莎成为她的扈从骑士倒也不算奇怪。

珮莎脸上仍旧是一副淡然神色，她看向安礼，不确定地询问：“需要我出手吗？”

安礼嘴唇抽搐了下，这算是在装逼吗？好像说的跟只是要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去吧，”他说。

珮莎看了眼身上的女仆装束，略带歉意地说：“等我换身衣服。”

喂喂喂，大姐，敌人都到眼前了，你还换衣服？安礼在心中吐槽。不过，毕竟是战斗，换一身防御力高点的铠甲也是谨慎之举。

安礼并未等到换好甲胄的珮莎，而是等来了鱼鬼。

“风声告诉我，它们来了。”亚顿望向半开的城堡大门。

几秒之后，古堡的木制大门被重物击得粉碎。雨幕中露出两个体型扭曲的怪物，有着类人的身形，不过高大了不少，头颅上长着两根尖角，脸庞上的五官像是青蛙，瞳孔凸出眼眶，嘴上长满鱼须，身体上覆盖着简易的衣物，露出的区域则是灰紫色的鱼鳞，手肘处至肩部生长着类似鱼鳍的灰色物质，脚蹼宽大而锋利，手中提着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脊骨武器。

这两只鱼鬼并未停下脚步，踏入庭院的瞬间就已经抡起武器朝还未散开的莫罗克等人砸去。

鱼鬼的到来太过突然，众人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一人被直接砸断了腿部，而另一人则直接失去了整个脑袋，碎裂的骨片和鲜血脑浆流满了一地。一只鱼鬼抓起缺失脑袋的尸体，张口咬住脖颈的缺口，将滚烫的鲜血灌入喉中。

另一只鱼鬼挥舞着一人高的骨锤朝主堡的门口冲来，口中发出潮水涌入海边洞窟中的呜咽声，像是恶灵在群声低鸣。骨锤在地面掠过，地板纷纷破碎。安礼望着扑来的鱼鬼，有些不知所措，等他反应过来要逃跑时已经太迟了，鱼鬼抡起粗壮的骨锤朝他砸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喊了句：“珮莎！”

话音落下的瞬间，铺满砖块的地面猛地颤抖起来，紧接着安礼面前地土地陡然升高，化作了一面泥土汇聚的高强，鱼鬼的骨锤轰击在土墙之上，将土墙砸出了一个缺口。

飞溅的泥土洒地走廊里满地都是，安礼身上也沾了不少，但鱼鬼的攻击已经被阻隔，透过土墙被砸出的大洞，安礼看到了两个开始后退的鱼鬼，或许他们也感觉到了危机。

土墙轰然垮塌，庭院之中站立着一个套着半身甲胄的女人，她赤脚站在泥泞之中，修长双腿暴露在空气之中，从上身甲胄上滑落的雨水冲刷小腿和脚踝上的泥渍，乌黑长发的发梢挂满晶莹水珠，而她的武器，则是未戴上的头盔。

“真让大饱眼福啊，”亚顿眯着仅存的右眼，盯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老色鬼！安礼在心里不屑地说，可他的目光从珮莎出现的那一刻，都未曾离开过。珮莎是契约骑士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从未听她提起过，而且老伯爵的记忆也没有关于珮莎担任过扈从骑士的记忆。就目前来看，珮莎的契约灵多半和第三骑士类似，也属于大地神系。

两只鱼鬼相互对视了一眼，像是在瞬间就完成了交流，先前喝人血的鱼鬼迅速后退，转身朝山下跑去，而挥舞着骨锤的鱼鬼则退到了门口，庞大的身躯堵住了整个门。

珮莎用手向下虚空一握，地面的泥土瞬间向上螺旋生长，包裹住了她的手臂，她用力一扯，一柄泥土形成的螺旋剑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

鱼鬼举起骨锤，低吼一声冲来，珮莎同时冲出，泥剑与骨锤碰撞的一瞬间，泥剑迅速软化，化为一张泥土编织布，骨锤击打其上，泥土则瞬间化为无数根泥刺绕过骨锤扎在鱼鬼身上。

安礼只觉得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面前地一幕像是神话里的情节，凶神恶煞的魔鬼被神明禁锢在地上，五根泥制尖刺贯穿了其瞳孔，口腔，喉咙，和心脏，幽蓝色的液体顺着泥刺流出，久久不停。

珮莎从泥土中浮出起身，一尘不染，她抽出鱼鬼腰间的匕首，用力一挥，鱼鬼的头颅掉落，先前涓涓流淌的幽蓝色液体此刻剧烈喷出，宛如一池绚丽的蓝色喷泉。

珮莎提着鱼鬼的头颅走出庭院，安礼也赶忙拄着拐杖跟了出去，放眼望去，山下已经聚集了一大批鱼鬼，正极速朝山上跑来，珮莎行至山腰，当鱼鬼快要抵达她面前时，崎岖山路上突然列出一条沟壑，将整个山劈成了两半，原本流淌在内侧山谷的青河，转道从沟壑中汇入海洋。

鱼鬼与珮莎隔着沟壑对望，珮莎将鱼鬼的头颅抛了过去，鱼鬼群中发出刺耳而尖锐的叫声，但一个首领模样的鱼鬼对着鱼鬼们嘶吼一声，鱼鬼群随即恢复了平静，接着鱼鬼们纵身跃下沟壑，想要顺着青河游回大海，但当最后一只鱼鬼跳下之后，沟壑两侧的山体猛的聚合。

凭空出现的沟壑又凭空消失，只是其中埋葬了一群鱼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