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张家村后的几日，便是秋忙了。

张有福一家子人都在田间劳作，这半个月的收成，直接关系着他们来年的生计。

但即便如此，膝下两个孩童还是被留在了家中。

大的叫得富，小的叫得贵，二人被叮嘱无故不得打扰沈言。

不过，之后张有福又低声在已经七岁的老大耳旁说了句，沈言双耳听了仔细——张有福想让自家的孩子得空跟着沈言读书识字。

他不由得微微摇头。

“心意虽好，可惜世道如此，终究是阶级有差，便看他的造化了。”

张有福是张家村子里的富户，但比之城中那些大户人家，又或是临近大村子里的乡绅，还是差了不少。

一代人成不了世家，自然，一代农户也培养不出真正的读书人。

“我此生虽有志于仙道，但这一身才学就此埋没毕竟可惜，往后，若有好苗子，培养一二未尝不可。”沈言暗暗思索，不过下意识却将张然此人排除在外。

无他，梦中那三十年有幸同朝为官，二人理念并非一致。

但不共事者未必不可共处，张然品行合一，的确称得上是有能的良臣。

“说来，似乎梦中不曾听闻张然后人的消息，难不成长大了是个纨绔么？”

将杂思剔尽，沈言坐于一棵老槐树下，捧着这本《九洲游记，便一页页翻阅起来。

仔细读之，这一枚玉简，倒的确有不同于凡间书籍的神异之处。

而今造纸简易，书也多以线装本为主，以竹简记事的一般都是数百年前的古本，且往往十数简的内容也比不得一本纸书。

但这本《九洲游记，铺开后不过七寸宽，尺余长，里头的内容却真可谓包罗万象，详尽至极。

“亘古之初，天地生成，寰宇之内，有大九洲分列四方，一曰大乾洲，二曰大雍洲，三曰……”

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这位自号纯阳的仙人以自己的视角游览天地山川，江河湖海，立时为沈言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什么走兽成精，灵蛟化龙，又或是不冻之河，不熄之火，总之，神妙有，新奇也有。

不过唯一可恨之处，便是记载之详略全取决于这位纯阳仙人的兴致。

有时，兴致来了，一颗平平无奇的野草也能赘述连篇，而明明沈言很感兴趣的北海之地，却只留下一句：北海水寒，多冰洋，不宜乘舟，无趣。

当真是任性之极。

而沈言很快也明白了为何清云子要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其中的记载。

读至其中一篇标题为《开天之梦的散篇，只见其上写道：“余尝有一梦，曰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

末了，这仙人感叹道：“宁知梦中不真此世真？盘古其人有或无？”

“荒谬。”沈言看到此，也有些不愉。

虽说他已经明白世上存在神仙妖鬼这类群体，但要他相信世界乃是一神人开辟而来，却万万做不到。

这岂不是说，冥冥之中，果真有凌驾于天地之上者俯瞰世人如蝼蚁？

凡是心怀天地，志向高远者只怕都不愿承认那等的存在。

也难怪清云子只把这本书作为消遣读物，修炼之徒本就逆命而为，大抵都须道心坚守，不能动摇。

若真信了这纯阳仙人梦语，不知可还敢披荆斩棘？

思绪到此，沈言只觉心中生起一种欲壑难平的意味，于是，双眼之中那紫青二色又不自主地闪烁起来。

“嗯？”便在此时，他发现眼中所见到的玉简文字竟有些不一样了。

“吾有扶摇术，转眼过山河，然偶至章平山，见花鸟相宜虫鱼盛，正是修道好去处，可惜可惜，只我一人，妙真之意无人倾诉耳……”

一段不曾有过的文字出现。

在玉简文字背后，隐隐有十分模糊的浮象传入沈言的脑中。

恍惚间，他似看到一位身着白色道袍，身背长剑的背影在穿梭于山河，风在其下，形似一只盘旋而飞的鹰隼。

这竟是一篇隐藏着的修炼感悟，名为《仙游章平山有感万物。

“如此重宝，如此重宝！怎么可能？”沈言忍不住站起身来，一位自称仙人的存在留下的感悟，难道在清云子眼中这般等闲，能轻易送人？

不可能，绝无可能，沈言摇头，以那隐约的留影来看，这位纯阳仙人境界远在沈言见过的任何神通之士之上。

如此，当只有一种说法，那便是能看出此书之神异，原因在于自己这双法眼。

这亦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沈言心中闪过一阵燥热。

“果然是缘法，缘法，有缘才有法。”

时机难得，藉着着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感悟之意，沈言立时盘膝坐下，开始修炼起清云子处得来的吐纳之法。

“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气行带脉，炼己功全。”

半晌之后，就觉得有了那“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之感。

这是这一连几日苦修来，丹田处气暖之象感受到最真切的一次。

“先贤有言道法自然，故凝神静心，花鸟虫鱼皆为吾修炼之物，以己新代天心，则万物归吾身矣！”

耳畔似传来《仙游章平山有感万物中纯阳仙人的自述。

其中真意又暗合沈言赖为根本的逍遥之道，那得自未知记忆里的《逍遥游又窜入脑海中。

终末有一句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何为六气？

阴、阳、风、雨、晦、明。

炼己之关，要的便是后天阴浊之气。

呼——吸！

此际已经并非只是鼻或口在呼吸，而是自周身各穴，至丹田处有无尽妙藏之处汲取天地之灵。

所谓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故修道之人眼中，此关又称为破地关。

而今日，沈言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