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轻抿一口香醇,淡淡说道:“初次见你时,我似乎曾说过,世间之事,有始有终,有恩有报,无非画作一个完满的圆,既我赐你法门,你何以报我?”
鬼劣恭声道:“在下亦是初时那番话,如若脱劫,愿应允真人一应事物!”
“好,那你跪下,拜我为师吧。”
此言说出,在鬼劣耳畔不啻晴天霹雳。
他曾想过眼前这位真人可能会叫自己奉其为主,也可能要自己做那等艰险之事,但唯独不曾想到的,却是拜师。
“真……真人?”鬼劣满是疑惑。
自己不过一介鬼物,往时碰到的那些修者捉鬼还来不及,连跟自己坐下来攀谈几句的意图都欠奉。
眼前这位,怎地如此另类?
沈言于是面无表情地瞥眼问道:“怎么,不愿?”
“非是不愿,只是真人非是鬼仙之修,在下亦不是玄门弟子…………却是为何?”
沈言便道:“我之法门,得自天地,不可轻传,你不入我山门,便是拿这一座玉梁山来换,亦不换耳。”
鬼劣闻言一默,良久,方才问道:“那真人何以见得定能解我之厄?”
沈言看了他一眼,忽而意味深长地说道:“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为先天之真性;一名爽灵,阴气之变也,为后天之灵慧;一名幽精,阴气之杂也,为世间之欲趣。”
话说到此,鬼劣脸色大变,那种难以置信,比初见之时他见到玉梁山神陨落之景还来得及猛烈。
“真人,你……”
话音未完,沈言摆摆手,又说了一句:“而常言道三魂亦分作天地命,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故天地二魂易超脱肉身,唯有命魂难如登天,鬼劣,我说得可对?”
鬼劣苦涩一笑,终究是放下了此前所有的自持。
自己此身最大的秘密都被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真人洞察到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拱手道:“真人神通广大,连这些都知道,鬼劣心服口服。”
说罢,犹豫再三,猛地一咬牙,跪在地上,以凡俗师礼叩了三首,口称:“见过师尊。”
此言一出,沈言那识海中的玉书立时有了反应。
一段文字被记录其上:沈言起意收徒,鬼劣三叩其首,奉沈言为师。
而下一刻,紫青神目中,沈言看到鬼劣后方天地缥缈之处,那隐隐的气运正有少数分出,流向自己……或者说,是与自己的气运融合,化入其中。
些许鬼物才知的秘辛法门没来由的涌上心头。
“还有这等事?”沈言眼前一亮,闭目沉思,在识海中消化这段得自鬼劣的感悟,不觉道行又精进了少许。
“徒儿,起来吧。”沈言笑着看向鬼劣,随后便双目流转光晕,照遍后者周身,于是道,“而今你那阎魔洞有多少人马?”
鬼劣闻言禀道:“回师尊,除了红衣之外,只收了几只阴司不留的小鬼作奴仆。”
“本以为是一洞之主,原来与你师尊一样,也差不离是个孤家寡人。”沈言闻言一笑,就听鬼劣问道,“不知师尊,我们是何门派?”
“门派?我此生道法天地,身和万物,若真以名贯之,逍遥,造化皆可,不过如此未免落了俗套,故你若在外,只称吾门下即可。”
“是。”
沈言见状,点了点头,待看到鬼劣那神色中隐隐的忧色,便说道:“徒儿,无须担心你鬼身厄难,你乃命魂游离之幽精,这满身的污秽罪孽都源自那生前那人,并非是你的罪过,想要彻底化解,须得找寻到于你同根同源的二魂之体,但若只是镇封,却也不难。”
说罢,手指一点,一枚‘雷’字云篆显形于外。
鬼劣看着这枚云篆,其间雷光隐隐,偶生霹雳,自己身为鬼体,天生便惧怕此类天地之罚,于是问沈言:“不知师尊如何镇封,不瞒师尊说,弟子曾了一枚奇石,此石无任何作用,只是能缓解弟子鬼身之厄。”
便拿出一枚青灰色的毫无神蕴的顽石。
“这却简单,无非以雷法度之。”
沈言说罢,接过一看,又紫青神目运起,发觉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便递还给鬼劣。
后者却是一拒,道:“徒弟子无什么给师尊的,便将之献上,以表些许心意。”
“你倒滑头。”沈言一笑,知道鬼劣打起了‘雷’字云篆的主意,便道,“这雷篆还不曾生有雷霆正法,而你不通此道,眼下予你也是枉然,莫要被那杂思欲念左右,还不快快盘膝坐好。”
话音刚落,忽然想到底下还有一帮江湖客,道:“适才动静底下怎无反应。”
鬼劣道:“是弟子掀起阴风,令他们尽皆昏迷过去了。”
“甚好。”沈言说罢,随即一指点在云篆之上,‘雷’字立时生出些许霹雳,盘布在坐于地上的鬼劣周身。
古语有言:雷乃天地之罚,以之降敕令,镇万物。
而对于走上修炼之路的无论人妖鬼怪之流,修行至高深处,雷劫永远也避不得。
鬼劣之所以心忧,并非浊杂厄难令其痛苦,而是浊杂厄难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引动天地雷劫,以他鬼身道行,劈下来一万次,也只能死上一万次。
是以,此际沈言所为,便是代天行罚,将这雷劫降下,消去一部分浊杂孽气,并镇封使其不再增长。
“敕令,奔雷!”沈言神色变得淡漠与威严,又朝云篆一点,神韵落下,便化篆为法。
云篆消散,隐入四周雷霆,而雷起奔泻之意,化为雷蛇,直直地朝鬼劣眉心劈落。
“轰隆隆——!”此方天地有如雷劫降世,震音不断,落到鬼劣身上,却又化作道道柔和的银白光辉周转体表,最后,没入鬼身。
于是,沈言紫青神目便看到其身上飘起一层淡淡的污浊雾气。
他点了点头,强忍着身子几乎站立不稳的虚弱,坐回位子。
“如此,你之厄难,算是暂时无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