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劣盘膝坐于地上,过了许久,周身隐隐闪烁的雷电才渐渐消散,而此际,外头夜色也开始淡去,竟是寅时将近。
他运转鬼气,便有些许黑雾涌上面来,本就略显阴森的长相此际更添了几分诡郁,怎么看也不似良善之辈。
不过沈言却是清楚,自己这位徒儿鬼体特殊,根本无法做出什么罪孽滔天之事,故心中或有恶念,本质却不嗜杀。
要不然,即便对自己再有裨益,沈言本心也不允许其将之收归门下。
等异象尽去,鬼劣睁开双眼,只觉浑身通透,怨孽之感十去其九,不由喜形于色。
他起身对沈言拜道:“多谢师尊。”
“呵呵。”沈言淡淡一笑,道,“你是我徒儿,自要护你周全,怎么样,道行法力可有精进?”
“却有一些,不过……”鬼劣感应到充沛法力之下,周身隐隐的闭塞感,无奈道,“弟子鬼身有缺,想要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沈言闻言沉吟片刻,忽而说道:“这倒也不难,为师自有办法,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对了,徒儿,你可知那前朝秘藏为何物?”
鬼劣于是道:“此间具细弟子也不清楚,只听粱谷兄说,前朝覆灭之际,曾有皇室遗脉携秘藏瞒过彼时的越国太祖,逃至青阳处的玉梁山中,意图东山再起。不过之后不知发生了何等事情,皇室遗脉尽数惨死,只留秘藏深埋此山,不见天日。”
沈言听得此言,皱眉道:“若真是如此,那秘藏不过是凡俗王朝的钱财珠宝,与尔等有何用处?”
“师尊,并非如此。”鬼劣摇了摇头,而后说道,“弟子不过诞生于百年之内,而粱谷兄百年前便是玉梁大山正神麾下小神,加上那玉梁山千狐洞安氏的狐女,他们皆知那前朝遗脉的隐秘之事,想必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骗人。”
“既如此,他们邀你参与,可是有仇敌窥伺的缘故?”
“师尊所言不错,这秘藏在青阳境内,故消息也不出青阳,而玉梁山正神遭劫,别处的玉梁势力正忙着争夺地盘,可无暇顾及青阳之事,除了……那位城隍。”
沈言闻此,忽而说道:“周府那狐女当也知情,而百草堂与沧州府沧河帮背后的道人只怕也尽知此事吧?”
“沧河帮?”鬼劣一愣,“是……俗世帮派么,弟子不甚清楚,不过那百草堂弟子倒有所耳闻,似乎是一方仙门的凡间下院,前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方法,在玉梁山抓获了一枚千年山参诞下的参童,便是粱谷兄与狐女也觊觎不已。”
“那山魈果是这粱谷麾下。”沈言微微点头,自己的猜测没有出错,联想到监视百草堂的几方势力。
周府狐女怕是为了救他夫君,粱谷则纯粹是心生贪念,倒是县守和沧河帮两方有些蹊跷。
之前自己以为县守监视是出于惯例,但现在看来,这一直藏于幕后的凡俗官吏只怕每一步都饱含深意,而沧河帮背后的那位道人,身在千里之外,竟能及时得知消息,又是何故?
以及,原本梦境中,获利最大的张然,真如自己所见,不过一个凡俗夫子么?
蓦地,沈言想起初得黄粱枕时那番劝言,其上说:“半生黄粱梦,一卷枕中书,然其真假难分,虚实不明,莫尽信之,切记切记!”
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将前十个字牢牢记在心中,而今念起,原来此言也在告诫他,梦中三十年之事未必全是真的。
至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便要待他往后一一考证了。
沈言于是收回思绪,问道:“徒儿可知那与城隍争锋的五谷神的底细,可就是粱谷?”
鬼劣摇头:“不是,五谷神乃是近些年才起来的一位淫祀之神,而粱谷兄虽然因玉梁正神陨落也失了正统香火,成为淫祀,但二者绝非一人。”
“不过,”他话音又转,道:“也许粱谷兄的确知道五谷神的身份。”
沈言闻此,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他看向窗外,此际天虽欲晓,但却聚起好几团乌云,想来会是个阴雨天气。
“倒是有利于我。”他自语一句,随即对鬼劣摆摆手道,“且回你洞府去吧,我虽为你师尊,却不传道,也不授业,只会为你解惑。修炼之途,无论仙神人妖鬼,走的路都绝不雷同,所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便是此意。”
“不过,你为我门下,倒是有一番好处。”沈言说罢,忽而一指微光点向鬼劣眉心,一缕得自逍遥游的通篇道意便被渡入鬼劣意识之中。
那远比清云子感受更真切的意境立时充斥鬼劣脑海,令其呆愣当场。
沈言于是最后看了眼鬼劣,道:“若有事,我自会传讯于你”后,便意念勾连黄粱枕,身形渐渐化为虚影,消失在原地。
眼前闪过一片漆黑混沌,再睁眼时,沈言发觉自己到达一处奇异之地。
只见入眼尽是流光溢彩,而周遭不断变化的虚幻景象看之不透,触之无物,竟与那日为李修缘所开香火之界有几分相似。
“奇也怪哉,上一次入梦怎么不曾有过?”沈言啧啧称奇,下一刻,心中便忽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似乎冥冥中有股意念在告诉他,此为黄粱枕中洞天之界,即是自己每次入梦穿过的那方光晕入口内的天地。
“也便是说,这里乃有别现世凡俗,有类仙门洞天……独属于我的天地?”
沈言心中一动,难不成自己那梦中三十年,是在此处度过?
可眼前这方界域,前后上下皆不过几丈之隔,莫说生灵,便连杂草也没有半根。
甚至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何处分隔光暗……总之,与其说是天地,倒不如说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屋子。
“也罢,此地似乎随时都可以进入,我便下次再来一探究竟。”四处探查,见发现不了什么,沈言也不留恋,意念一动便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