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等说法？”吴生一脸奇异，思索了番，又不禁频频点头。

沈言便道：“这不过是在下自创的理论，若得空，倒是可以去老堂主居所处说个通透，只是，眼下还是给小百忍祈福洗尘吧。”

“先生能来百草堂，那再好不过。”

吴生大喜，说罢便与沈言一道起身，走到了十数人围着的院中央。

只见小百忍此际乖巧地躺在小半盆温水中，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灵动地转着，看向四周。

而张然一脸慈爱地看着，手中则拿着一只毛笔，沾上温水，一笔一笔点在小百忍的身上。

这并非是什么祈神之流的仪式，而是沧州府以南历来有的一种习俗：即在诸多亲友见证下，父亲为刚满月的婴儿洗去浊尘，祈福他健康成长。

故谓之洗尘澡。

而不同门第家庭，洗尘之物也有讲究。

比如农户，当以稻穗拂拭，庖厨当用汤勺浇灌，而有功名的书香世家抑或官吏人士，则可以以毛笔洗尘。

于是，沈言就看到张然点在那灵木生机荡漾的温水中，掺着自己浊青术渡入的法力，一笔一笔，落在小百忍的身子上。

那行笔的轨迹，似乎是在写一个个字。

旁人看不明了张然草书似的字迹，沈言双目细看之下，便发现是一段祷文。

其内容是：“敬告天地，遥拜祖宗。吾儿百忍，未名有号，今已满月，来日方长。故望其此后喜读书，恶淫乐；重德行，轻物欲；小脾性，大心胸；无傲气，有傲骨，如此，天地眷顾，祖宗庇佑，终能远疾病，近安康，此生无虞……然再拜！”

最后一道笔锋点落，沈言发觉张然身后有淡淡的气运如雾色般显现，而周身那浓郁的文气此际也犹如熊熊烈火，燃烧升腾，有一丝窜入上空，不知去往何处，另有一丝飞向青阳县的城隍庙。

最多的那部分，则被渡入到一个个字中，随着字形水迹的消失，融入小百忍的身体里，化作一种犹如沈言丹田浊气，又犹如身体气血，但实则两者皆不是的存在。

“祷文凝聚了文气与一丝分割出的气运，最终竟形成了类似敕令真言般的庇佑之法？”

沈言不禁诧异。

所谓敕令乃是勾连天地所发出的言出法随之令，非是功参造化之辈不能为之。

事实上，在沈言看来，便是刚走不久的那位洞明龙君也只是因为真龙和正神的位格，才得了其中一小部分权能，距离真正的言出法随，还差了老远。

至于自己，亦不过浊青术身融天地的神异，和云篆之法的初成，才能有所表现罢了。

张然？一俗世夫子，虽才识过人，也不曾到圣贤者的地步，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或者说是小百忍的缘故……

沈言心中暗暗思量，下一刻，余光却瞥见右前方县守赵谷雨眼中刚刚闪过的一丝神色。

那是……对小百忍的一种占有的**，名为贪念。

是了，的确是贪念。

沈言确信那种眼神所表达的情绪，不由再看向小百忍，只见这孩子身子上空此际有道道紫气虬结，未几，形成一道云彩之象，而后就看到云彩中有一轮紫阳升起，贵气非凡。

此人只怕是感受到了小百忍命格的尊贵，才动了什么心思吧。

沈言心思一动，心中道一声：“冯姑娘，出来吧。”

于是识海勾连至黄粱洞天，打开洞天入口，令冯玉莲能看到现世的情况。

随即看向赵谷雨，道：“可是此人做的孽？”

“轰——！”一股暴虐的气息猛然涨起，但几息过后，不等沈言出手压下，又自行散去大半。

“他……”冯玉莲的声音满是仇怨，但又带着一丝疑惑不解，“样子是的，可是……气息为何变了？”

“气息变了？”沈言双眉一挑，忙问道，“你且说清楚，是身子、法力、还是魂魄？”

适才他和龙君法眼一道看出的，是赵谷雨心神有恙，可能为他物控住，但冯玉莲为厉鬼之身，感知到的世界与自己不同，她所说的‘变’，又是怎么个‘变’法。

于是只听冯玉莲道：“他身体里住着的魂魄……不是他原本的！不，也不对，我一见他怨气就滋生，可见他还是他，只是，不完全是！”

“……你的意思，这赵谷雨体内可能有两道魂魄？”沈言听了冯玉莲的回答，仔细思索一番后，方才想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等等……我想起来了，当时掳走我的不是他！”冯玉莲忽而尖叫起来，“还有一人，是那人一同奸污了我！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道道诡异的笑声响彻沈言的识海，后者眉头一皱，立时将洞天入口关闭，而后直直地盯着县守赵谷雨看了良久。

赵谷雨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便转过眼来，见是沈言，笑着微微点头。

沈言还以一笑，将视线移开。

等回去之后，再同冯姑娘好好谈谈吧，他心中暗暗说道，便再度看向张然和小百忍。

此际，洗尘澡的仪式已经完成，一旁马上有老婆子给小百忍搽擦拭干净，裹在襁褓中免得冻着了。

毕竟，秋寒已至，对于小儿来说，甚为可怖。

而张然则再度加入宴席中，觥筹交错之下，这满月宴也就到了尾声。

……

“张夫子，莫送了。”行府院门口，沈言将醉意微醺的张然劝了回去，自己则走在回夫子小筑的路上。

此际，阳光暖浅，不过申时。

只是走了几步，就看到不远处的街角口，一位小厮正停着一辆马车，静静候着。

等其走近，小厮躬身问道：“可是沈先生。”

“正是？”沈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闻到熟悉的气味，心中就有几分了然。

“我家夫人想要求见夫子，不知……”

沈言摆了摆手，跳上车去，道：“走吧。”

小厮一愣，显然不曾想这位先生如此爽快，于是忙道：“好嘞，先生坐稳。”

说罢，马鞭一抽，车轮滚滚，调头入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