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呦，不害羞，好幼稚的小和尚！”

一个脆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谁？滚出来！”苏莲子恼羞成怒，腾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脑袋得意洋洋地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那个小脑袋下突地伸出一只小肥手，手里握着一根怪模怪样的簪子，一把闪闪发光的发绳，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冠子。

“你，帮我梳头，戴冠。”

“我？”苏莲子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说实话，她还从没见过小孩子戴冠的呢。

也难怪她没见过。惯例是男子二十，冠而字之。不过，这小孩儿今天随家人行祭礼，所以穿戴的都是和大人们类似的小礼服，自然也戴冠。祭礼结束后，又匆忙上山还愿，他的礼服倒是换了，可是冠子偏偏忘了换下来。

“当然是你。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小和尚。”那小子理直气壮。

“我凭什么帮你梳头戴冠？还有，我是尼姑，不是和尚！”苏莲子咬牙切齿道。

“我自己不会啊。”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你会不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必须要戴冠，君子死而冠不免。”那小子义正言辞。

“哦，没关系的。你的冠已经掉了，你已经不是君子了，不用戴冠了。”苏莲子说着，把大石头上的一堆花花草草都扔到了水里，准备离开回寺里去。

“可是我已经让你帮我戴了。”那小子不依不饶。

“你让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吗？凭什么？”苏莲子越来越没好气。

“我会赏你的。”那小子从灌木丛里爬出来，一身锦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只是缀了几片格格不入的草叶子。他比苏莲子矮了一头不止，但一仰下巴，好像自己是发号施令的将军似的。

“赏你个——”看到他手中那精致华丽的发绳，苏莲子把骂人的半截话咽了下去，有了新主意。

“过来。”她重新坐在石头上，尽量让自己显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然后招了招手。

那小子看起来比她矮了不少，应该没什么心眼，可能是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少爷。

“你叫什么名字？”

她示意那小子坐在自己前面。

“玉林儿。你呢？”那小子很听话地坐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你叫我师父就好了。我是小尼姑，人家香客们管长老们都叫师父，管我叫小师父。所以你也要叫我师父。”

“那我也该叫你小师父呀。”玉林儿不解。

苏莲子清了清嗓子教训道：“大人才管我叫小师父，你是小孩儿，所以该叫师父。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真是不懂事。”

“我当然知道，我家长辈们都教过我规矩，我就是白问一句，看你知道不知道。”玉林儿心虚地争辩说。

苏莲子也不再和他瞎扯，拿出他那根头绳说：“你这东西太长了，没法用。”

“可是我家里人都是用它呀。”玉林儿扭过头来。

苏莲子说：“我和他们扎头发不一样，你去找块石头，我把它砸开两段，好给你用。”

“哦”玉林儿不知是计，果然听话地去找了一块石头。

苏莲子把头绳砸开，把长的那段收起来，用短的那段准备给他扎头发。却发现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成团，怎么理也理不顺。

“好了没有？师父。你揪得我好疼呀。”玉林儿不时地呻吟出声。

苏莲子也越来越烦，她自己从小就做光着脑袋的小尼姑，这可是第一次给别人梳头呢！可惜这一把乌黑发亮的头发，摸起来手感虽好，打理起来却费功夫得很，她只好反过来埋怨：“你是怎么把冠子弄掉的？还把头发弄成这个鬼样子？这里又没有梳子，太难弄好了。”

玉林儿有些不好意思：“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挂到了树枝，头发取不下来。我就只好把冠子和头绳取下来了，然后一直走一直走。头发就在树枝上越扯越长，走了好远，终于扯下来了。”

“……”

苏莲子决定换一种思路，“算了算了，你这样乱糟糟的怎么办？别说我没有梳子，就是有梳子，你找全天下最会梳头的姑娘来，也给你梳不好。”

“那怎么办？”玉林儿不像刚见面时那么强硬了，大概是觉得身边这个小尼姑颇为可靠。

“我可以帮你把头发分开三股，编一根辫子，这样你把辫子放到冠子里，再插上簪子，好不好？”

“好好，都听你的。师父你真是太聪明了。”玉林儿打心眼里开心得不得了。

苏莲子心里暗暗得意，嘴里却说：“这不算什么，你只要多和师父学习，也能多才多艺。”

编辫子还不跟编草鞋边差不多，苏莲子三下两下就弄好了。

戴冠插簪后，苏莲子仔细端详了片刻，觉得非常满意。于是把玉林儿拉过来，让他对着缓水处照着看看。

玉林儿一看，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冠呢，怎么根本看不到？”

“哦，”苏莲子恍然大悟，“在后面呢！你这样看是看不到。你把手伸到脑袋后面，对，对，就是那，摸到了吧？”

“摸到了，摸到了，谢谢师父。师父，我们晚上吃什么？”玉林儿很快喜笑颜开，摸着后脑勺咯咯咯乐个不停。

“嗯？”苏莲子回过味来，“你说什么？晚上我当然和我的师父师兄们一起吃斋饭，你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吃。”

玉林儿露出一种恋恋不舍的神色：“我不想回去吃，我想和你一起玩呀。”

苏莲子耐心给他解释说：“我们已经一起玩过了，现在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吃各的饭了。”

玉林儿锲而不舍地坚持：“可是师父，我很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啊。这样我们可以晚上一起玩，明天还能一起玩。”

苏莲子看了看四周，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玉林儿，他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你不会是忘了回家的路了吧？”

“其实我，也不是忘了——”玉林儿嗫嚅着。

“说实话，不然我自己跑掉了，把你留在这喂老虎。”苏莲子用手指提着眼角，勾着嘴巴，“吼”了一声。

玉林儿上前一把抱住她：“师父师父，我迷路了，你带着我玩吧？”

苏莲子撇了撇嘴：“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你都迷路了，还不着急赶紧找回家的路，在这又是梳头，又是戴冠，瞎忙活什么呢？”

“没关系，我家的人肯定会找到我的，不过要是让他们看到我的冠丢了一定要说我了。”玉林儿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慌。

苏莲子有点不解：“要是他们找不到你呢？他们不会着急？不会担心？你不会害怕吗？”

“肯定会找到的呀！以前每次我偷跑出来，跑得再远都会被抓回去的。”想起了伤心往事，玉林儿有点失落。

苏莲子换了个话题：“命重要？还是冠重要？”

小家伙一下子激动起来：“命当然重要，但是冠，也很重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