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业像是从没见过周娜那样呆呆地瞅着：实在想不到做了那种事还能心安理得地指责他。朝夕相处十多年的人竟然会如此陌生。

周娜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小美丽是不是谈男朋友了？这么小就不懂自爱。”

徐敬业终于忍不住了，但语气很是谦卑，“我今天见你和一个男人进了一个小区。小区对面有一间咖啡馆，我当时在咖啡馆里。”

周娜脸色煞白，但立即换上决绝表情，“我本想迟点儿告诉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瞒你了。”

徐敬业不禁心中落泪：果然是真的。

“那个是我的男朋友，也是小美丽真正的爸爸。”周娜停顿一下，见徐敬业没有过激行为，长舒一口气。

她温柔地说道：“他是学画画的，当时赚不了几个钱。还没毕业，我就怀孕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想到了你。你老实巴交，又有能力养我和我的孩子。”

徐敬业心灰意冷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自打一开始，你就打算利用我？”

周娜面露愁容，无奈地说道：“我当时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想过给你坦白，但为了你好，决定时机成熟再告诉你。所以这些年他很努力，现在小有名气。”

徐敬业苦笑道：“我知道。他就是新闻上提到的画家，现在一定比我有钱。想把我一脚踢开，对吧？”

“可他是小美丽的亲爸爸。况且，我知道，你已经失业几个月。我想，我们一家人团聚是最好的结局。”

“你们？！你能再说一遍吗？！”徐敬业气得站起来，“你知道我在你们身上花费多少心血吗？！我把整颗心都交给你们了。你竟然这样对我？！”

啪！清脆的耳光声。

徐敬业右脸颊有五道清晰的指印，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满怀悲伤地坐下。

周娜像个严厉的教师在训斥做了错事的学生，“当初不是我嫁给你，你估计要单身一辈子。我虽然没有工作，但让你体验到了家庭的感觉。这是钱买不到的。所以，你也不算亏，是不是？”

徐敬业躺下，摆摆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周娜起身回卧室，几分钟后出来，把银行卡和一张纸轻放在徐敬业身旁，又回卧室，收拾了一通，拎着大包小包离开。

徐敬业自始至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

黎明时分，门开了。

徐敬业感觉女儿回来，坐起身。如今，儿女是他生活的唯一指望了。

他见正换鞋的女儿哈欠连连，嗓子沙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徐美丽轻笑一声，“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爸。你就别操心了。我回来是收拾东西。我妈说，她写在纸上的是银行卡密码。”

徐敬业双眼中满是绝望，你也要离开我？”

徐美丽走过去，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你现在已经失业了。我还要上学，还要学钢琴，还要和朋友出去旅游去夜店耍。你供养得起我吗？”

“吃糠咽菜，同时打几份工，我也要供养你。”徐敬业坚定地说道。

徐美丽长叹一声，面露不悦，“你怎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说实话，我平时看到你没日没夜地工作，都为你觉得不值，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活？……”

“我根本不喜欢我亲爸，但他有钱啊，还认识几个知名的钢琴家。你能给我什么？让我跟着你吃糠咽菜……”

“我一个前男友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况且我妈说那根本是一场交易，我们和你两不相欠……”

徐敬业突然跪下，拉着女儿的手哀求道：“你再离开我，我就一无所有了啊。”

徐美丽甩开他的手，怒吼道：“你怎么不为我想想？！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徐敬业愣怔好一会儿，苦笑道：“好，好，我自私，我自私。你走吧。我绝对不拦你。”

徐美丽收拾了两大包，欢快地离开。

徐敬业欲哭无泪：今年四十七岁。奋斗大半辈子，任劳任怨，忍饥挨饿，忍受别人的欺辱，好不容易有个舒适的家。如今一夜之间竟然一无所有。

他枯坐半天，终于想通了，将银行卡和那张纸装进口袋。

一个多月后，人民路上。

徐敬业蓬头垢面，右手拎着啤酒边唱边走。行人以为他是疯子，纷纷躲避，对他指指点点。

几个小时后，徐敬业如一堆垃圾般醉醺醺地躺在沙滩上，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仍旧扯着已经沙哑的嗓子唱歌，每唱一句就扔出一个空酒瓶。

他扔完身边的那堆空酒瓶后，缓缓起身，面对滔滔海水嚎啕大哭。

他哭得乏力了，就一步步走向大海。

海浪冲击他的脚丫。

……

海浪漫过他的腿弯。

……

海浪漫过他的腰。

……

“海水一定很凉吧？”从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徐敬业心如死灰，感觉不到海水的凉。他继续往前走。

“真是没出息啊。被欺负、被骗得这么惨，是个人都会很难受。但是啊，你能对自己下狠手，为什么对那些欺负、欺骗你的人心慈手软？！你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啊……”

徐敬业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西装的老人。

老人其貌不扬，身体佝偻，但枯瘦的身体里仿佛积蓄无穷的力量。

徐敬业冲老人大吼道：“我没出息？！你知道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奋斗我这个地步，要多努力多强吗？！”

老人声音缓和下来，“你也知道不容易？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这些天也体验到了人生的种种乐趣。这样结束，你不觉得可惜吗？我能帮你体验到更快活的。”

徐敬业犹豫不决：最近一个月，他品尝过美味的食物，见过漂亮的风景。但这些都不足以稀释他心中的悲痛。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能做的只有不断咒骂上天。为什么他的人生路坎坷不平？为什么他总是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