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奔回家的时间只有一瞬,可满满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画面,有小时候妈妈保护她不让别人骂她“没爸的孩子”的背影,有妈妈约束她不准再去找陆孟尧的严厉面容,有温柔的陆孟尧说要和她一直在一起的神情,甚至还有和陆孟尧认识的那天他从绳子上爬下来的场景,最后所有一切都变成那支考场上“啪”的一声断掉的笔,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隔壁的王婶最先发现满满:
“满满!你终于回来啦!你妈出事了!”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关于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剩下的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钱满满害怕触碰那些像玻璃碎片一样的回忆,那是她最痛的伤疤,随着岁月没有愈合的趋势,反而流脓溃烂。
同一时间,作为满满的双胞胎姐姐,钱美希同样收到了一个重磅炸药——一份诊断说明书。
最后一栏上红色的“阳性”两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平常飞扬的面容这一刻瞬间垮塌,她瘫坐在地上,镜前那些昂贵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被她失手打落,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姐?——”匆匆赶到的李森一脸关切。
钱美希一时间狼狈不堪,趴在地板上想把掉落地上的诊断书藏起来。
“这是?”
可惜李森已经捡起来,不可置信占据了他的脸庞。
“我……我……”即使在这种被发现的危急时刻,钱美希也没乱了阵脚,她迅速拿出她熟练的柔弱伪装。
钱家的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
这个夏天满满的人生发生巨变,后来的许多年她都不愿意去回想,可陆孟尧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赶到医院时,何月琴因为抢救失败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陆孟尧永远忘不了当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告诉满满已经尽力时,她脸上的悲痛和绝望。
“医生说的不是真的……我走之前妈妈她还好好的……不是!……不是真的!”
决堤的泪水从她眼中涌出,痛苦的声音带着震惊,要不是陆孟尧扶住她,她几乎就要倒下。
冷漠如陆孟尧从来不会为身边的人的悲伤而悲伤的人都真切地感觉到了难受,他第一次明白原来感同身受是真的存在。
“……病人有长期哮喘,之前摔伤用药刺激了哮喘的急性发作致呼吸衰竭……送来时已经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我们已经尽力了……”
满满哭得几近断气。
“我能进去看妈妈最后一眼吗?”
“节哀。”
他怕满满撑不住,扶着满满想一起进去。
满满推开了他,抽泣着的背影悲伤且孤单。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女孩儿出来的时候感觉已经是另一个陌生的人。
她沉默着,浓烈的悲伤像医院的消毒水一样萦绕在四周,挥散不去。
“满满,你要去哪?”他追上这个充满绝望的女孩问。
“我想一个人静静。”
女孩儿挣开了他抓住她的手。
知道满满的身世那一刻藏在他心底的不安在此时发作,他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驱散这股不适。
“我陪你。”
他想抓紧女孩儿的手,女孩儿侧身躲开了。
“不用了,谢谢。”
疏离的语气。
“我陪你吧。”他坚持道。
这次女孩儿没能躲开他的手,她压抑着,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都说不用了!……”满满彻底甩开他的手怒道,“陆孟尧你烦不烦?”
愧疚和痛苦一下子有了发泄的出口,她推着、拍打着陆孟尧大声责怪他:
“要不是你约我出来,我就不会离开家!如果我陪在我妈身边,她也不会来不及抢救!陆孟尧!要是我没认识你就好了……”
要是我没认识你就好了……
如果把语言比做刀的话,女孩儿此刻就正拿着那把锋利的刀狠狠捅进他的胸口,这感觉比他曾经不能说话时的黑暗岁月更加痛苦。
仿佛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么伤人,满满很快恢复平静,不看他:
“对不起,陆孟尧我现在可能……不是很想见你,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直到满满离去的身影消失,他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背影萧瑟。
那天夜里,满满躲在医院的洗手间哭了一整夜,陆孟尧在门外面听了一整夜。
要是没认识你就好了。
回忆满满的话,他闭上了眼。
为什么会认识满满呢?
这个故事要从陆孟尧十岁说起,这一年他遭遇了一次恶劣的绑架事件。虽然他最后被成功解救,但是由于这件事留给他的阴影,他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他的声带正常可就是说不了话。
十岁到十六岁,陆孟尧的世界有很多声音,独独没有他自己的。
每天夜里被绑架的场景都会出现在梦里,绑匪拿着刀片在他面前挥舞逼迫他喊叫来取乐,可是倔强的男孩儿并不低头。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男孩冷冷瞪着绑匪,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陆孟尧知道如果他表现出一丝的害怕就会让这些伤害他的人痛快,他决不让他们得逞!男孩的一语不发成功激怒了绑匪,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被木棍击打的痛苦,即使梦醒依旧真实,他每天都试图说话,可是没有成功,一次次的失败让他的性格越来越暴躁。
可是他压抑着,比起不能说话,他更讨厌别人因为同情和可怜而包容他的脾气。
在又一次药物治疗失败,他决定回国。
就在对重新说话已经丧失信心的时候,陆孟尧发现了满满,第一个让他有开口说话欲望的人。
见到那个在陆家楼下的“小男孩儿”的第一面,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人可真矮啊。”
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可当他再想尝试说话的时候,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再看楼下,那个“小男孩儿”不见了。
当天夜里,他又梦到了被绑匪毒打的场景。
只是这次不同,他的嘴巴被贴上一条黑色的胶布,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白天的那个“小男孩儿”闯进了他的梦里来救他:
“快跟我走!”
只见“小男孩儿”上前一把撕开了在他嘴上的长条,他听到自己说:
“好。”
陆孟尧醒来的时候,脑子豁然开朗。
“小男孩儿”成为他开口说话的关键,可是“他”是谁呢?还能再见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