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受伤?”花辞继续问道。她很是好奇,早就听说冥王殿下十分厉害,天帝都不敢轻易招惹他,当年怎会如此落魄不堪?
当年白珩也还只有九岁,前任冥王之子,只不过是私生子。冥王死后,那些阎罗自是不认,有人甚至想取而代之,所以派了很多手下去杀他,白珩出逃途中,不幸受伤,又碰巧被花辞搭救,捡回了一条命,从此隐匿在人界。
一次没有取了他的性命,便不会有第二次。白珩再归来时,一条长鞭沾满鲜血,硬生生在这地府杀出一条血路,十殿阎罗,杀了七个,个个当年明里暗里都参与了那场追杀。所有对他有异心之人,敢说一个“不”字之人,全都被他杀了个干净。那时整个冥界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阴曹地府,鲜血汇入血池,汩汩地冒着泡。
他自然而然坐上了这十殿阎罗之首——冥王之位。
白珩回想起往事,眼神暗了暗,道:“那时……我还不是冥王。”
花辞回过神来,才发现身旁的景色全都变了个样儿,早已不是庭院里,而是身处大殿之内,黑色石柱高高擎起,上绘万鬼图鉴,连用来铺地的大理石都是黑色的,冰凉寒冷。长阶一层层堆砌,通向最上面的那个宝座。
白珩依旧一身黑衣,黑色长袍垂落在地,垂到冰凉的石阶上,银绣线反射着冷冷的光。他手里拿着酒杯,随意地晃着,看着台阶下的花辞——和当年一样,八岁的模样小巧可爱。不一样的是,当年瘦弱衣衫褴褛的小丫头如今身着绫罗,脸上也多了些婴儿肥。他懒懒问道:“来了?”
冥府是由白珩掌控,一向变化莫测,似真似假,所以即使无人守卫依旧没人敢擅闯,因为没人会蠢到自寻死路。自然,也知道花辞进了冥府。
与上一次想比,白珩眉宇间少了一些戾气,多了些沉稳,可这种沉稳更像是毒蛇虎豹藏匿起了爪牙,让人更觉危险。花辞看他这副模样,好似提前早就知道她来似的,提前等着她,不禁疑道:“你早就知道我来?”
白珩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一丝液体流过他苍白的脖颈,他也不在意,只将酒杯随意放在案边,慢慢走下台阶,道:“我不仅知道你来,我还知道你为何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花辞,缓缓道:“是为了你重生的事情而来吧?”说罢,又面露疑惑,问道:“是对我给你挑的家庭有何不满吗?”
花辞早已猜测自己不是纪府真正的小姐,纪安的亲生女儿,可听到白珩亲口说出来,脑袋还是“轰”的一声响。她听得清清楚楚,白珩说的是重生,不是转世,不是投胎。就要接近那个真正的答案,花辞莫名却有些害怕,她总觉得这背后牵扯的东西会很多,问道:“……什么意思?”顿了顿,又问道:“莫非是……你救的我?”
白珩摆摆手:“我可不敢居功,是江月秋救的你,我只不过是给你挑个好人家而已。”
花辞一听到师尊,顿时又焦急又严肃道:“你说清楚点儿。”
她那粉粉嫩嫩的小脸满是稚气,此刻皱眉认真的样子让白珩不禁失笑。
“江月秋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给你重塑了一个身体,妖丹里的法力也如数倾注到那个女婴身体里。后来你落入人间,正巧纪家夫人生下女婴,我看那纪家人不错,家底殷厚,你应该过得不错,于是就掉了个包。再清楚点就没什么了。”白珩笑得随意,如实道:“我只知道这么多。”
她满心担忧,急道:“你可知师尊用的是什么法子?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为了救我受伤啊……”
“都说了我不知道。”顿了顿,白珩又添上一句:“不过你放心,江月秋现在好得很,一点儿事都没有。”
“当真?”
“当真,若不信,你可自行去九重天问他。”他说的很是笃定。其实如果细看,白珩眼里是有一丝闪烁的,不过那闪烁太短,转瞬即逝,再加上他平日里隐藏情绪隐藏的很好,花辞也竟真的信了。
“我是断不能上天界的,知道师尊没事我就放心了。”花辞放心地长出一口气,突然想到白珩刚才说的话,舒展的眉毛又蹙了起来:“你方才说把我跟真正的纪府小姐掉了包?”
“对啊。”
“那她现在人在哪?”
白珩随意道;“刚抱出来就死了,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那孩子命薄,阳寿短。”
花辞沉默,突然间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该高兴自己的重生还是悲伤真正纪家小姐,还未长大便死在襁褓之中。她想,她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以后可能不能安心住在纪府,心安理得地享受所有人对她的好。
虽然很舍不得,但终究不是她的,便不应强留。
白珩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淡声道:“你不必自责,纪家本应没有这个小姐,你去了,也当是给了他们一个寄托。若心中有愧,便将他们给你的好,尽数还回去便是了。”
……
花辞回到人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天空上大团大团的火烧云烧得正旺,成片的橙红色夕阳铺在地上,极度的热烈,极度的凄凉。她站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子里,不断地踱步,不断地徘徊,她还是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们,父亲,母亲,兄长。
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花辞转身,看见纪犹怜在成片的霞光中,大步跑到她面前,什么话都还没说,先蹲了下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花辞站着,下巴正好搁在纪犹怜的肩膀上,夕阳直直地照着她,太刺眼,刺得她想流泪。
纪犹怜松开她,将她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口,有些斥责的声音:“怎么跑出去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都还没回家,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他话没说完,因为,他看见花辞的泪水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襟。
他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是觉得自己斥责的重了,小孩子在外面玩耍忘了时间也很正常,连忙放柔了声音哄道:“是哥哥不好,哥哥下次不说你了,不哭了好不好?”
花辞摇头,哭得更凶了。
纪犹怜慌忙用袖子为她揩去眼泪,却不料越擦越多,只好不停哄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若有人欺负我们家阿洛,哥哥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花辞低垂着眉眼,继续摇头,哭了一会儿,自己用袖子擦干眼睛,抬头看着纪犹怜,竟绽开了一个笑容:“都不是,夕阳太刺眼了。”
又轻声道,保证似的:“下次不会了。”
不会哭了,不会让你们担心,会把你们对我的所有的好,全都还回去。
花辞眼睛红红的,像哭红的兔子眼睛,小脸蛋儿上犹带泪珠,一看就知道是借口。
夕阳这时已经落了下来,四周光线变得很暗,早已不刺眼。纪犹怜只当花辞孩子心性,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哭,即便如此,他还是往旁边挪了挪,替她挡住所有的光,才答应道:“好。”他站起来,牵起花辞小小的手,声音柔柔的:“那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