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城,北朝帝京,自古繁华无尽。宫阙楼宇,玛瑙琉璃,参差十万人家。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这几日夏至中段,像是要转凉了,却还是暑气难消,好在昨天下了些雨,难得的凉快了一些。
容府里头,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这长安怎么这样啊?冬日里冷,夏日里热,忒让人难过。”奕儿抱怨道。
此时正值下午,奕儿嫌闷,干脆划了一叶小舟在容府的小湖上煮茶。
南赎把船停在湖心莲花最胜的地方,然后耸耸肩,笑道:“姐姐是素日里,阴凉处待久了,适应适应便好了。”
奕儿抬眸,似嘲非笑道:“仔细想想,我还确实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像长安这么冷热分明的地方。”
“姐姐,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啊?”南赎好奇道。
“也就东海和雁归山吧,我十岁被送到雁归山,跟着师父学乐理,十五岁那年回东海,然后东海罹难,我被带到长安,幽囚三年,才得见天日……”
天空的太阳明晃晃的,奕儿逆光看去,世界里白茫茫的一片。
奕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十八岁了……”
好像昨日还是十五岁的生辰,弹指一闪,就十八岁了。
南赎没听清奕儿说什么,自顾自的坐在船头,也抱怨起来:“这几日这么累,明明都查到了赵家头上,偏偏又没证据,哼!真是难消我心头之恨!”
奕儿轻轻闭上眸子,恬然道:“将军府哪是说倒就倒的?不过我们刘家没了,容得意既然接任了礼部尚书一职,那很多事就好查的多了,只要一直查下去,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南赎点了点头,随手摘了一朵荷花把玩,然后挠挠头,疑惑不解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懂,姐姐你,还有赵凌风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刘志已?如果让他把赵家供出来,不是更好吗?”
奕儿摇摇头,唇齿轻启道:
“一来刘志已知道这么大的罪,他供不供出赵家都是一个死;二来,礼部是负责那批黄金重要的枢纽,刘志已一日不死,礼部便一曰被赵家操控着;三来,若是刘志已不死,赵家一定也会杀了他灭口,再在礼部扶持别人,何况他不死,咱们的罪名可怎么办?”
“哦,”南赎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为什么逸城王也好像知道这件事呢?”
奕儿摊摊手,道:“这我倒不知道,不过那日咱们刚从刘家库房看到黄金后,我就急忙派人告诉了容得意,晚上咱们同赵凌风商议计划,我生怕出什么纰漏,便提前派人告诉容得意,想来是他告诉宇文译的吧……”
“那到多亏了王爷,否则赵家若是真来硬的,我们恐怕得跟刘家同归于尽了,”南赎凑近了问奕儿,“所以姐姐,你要不要谢谢王爷啊?”
奕儿挑眉,伸手戳了戳南赎的脸颊,道:“你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御史,负责监察百官,我们帮他揪出了刘志已这么大一个贪官,他是不是应该谢谢咱们才对?”
南赎皱眉,沉思道:“姐姐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奕儿耸耸肩,然后去摆弄茶具,梅子陪着糯米酒,夏日里最是解渴。
南赎继续把玩摘下来的荷花碧湖上依旧清波怡人,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更显波光粼粼。
突然,南赎摘下荷花中最艳丽的那一瓣,递到奕儿跟前,欢喜道:“姐姐,送你一片荷花。”
奕儿愣了愣,眼前的花瓣硕大而艳丽,她盯着花瓣去看,花瓣上一丝一丝的纹理就好像成了一个漩涡,卷着她不得不回忆起过往的事。
愣了一会,奕儿淡淡道:“这样的荷花一瓣一瓣的不美的,得要是西子争艳,那样的荷花一半一半的才漂亮……”
南赎皱眉,他记得他陪着奕儿被囚禁的那两年里,奕儿跟她说过东海有十里荷塘,全都种着西子争艳。
是无愁世子给她种了,因为无忧郡主最喜欢西子争艳。
“无忧姐姐,”南赎突然叫道,“你何时能带我去东海看看?”
奕儿眉心微蹙,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本来就一直想去东海的呀。”
奕儿抬眸,修长的素指摩挲着荷花花瓣,红唇轻启道:“我也想去啊,只是怕去了,东海再也不是我的东海了……”
南赎托着脸,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奕儿什么也不说,伸手给南赎倒了些梅子汤。
“喂!你们喝好喝的也不叫上我?”容得意在湖心亭中朝他们大喊。
南赎一见容得意便活蹦乱跳起来,连忙招手道:“大哥,你别动,我这就把船划过去!”
奕儿坐在船里,无奈的笑笑,等靠近容得意时,问道:“礼部那么多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得意叹了口气,伸手把奕儿从船上抚上来,然后无奈道:“哎,别提了,这事弄的算是难堪,赵家还真是不好惹的主儿,谁都知道刘志已是他扶持上去的,这刘志已出了事,他倒也不避嫌,反倒一位去上书说此案疑点重重。”
奕儿冷笑,嘲讽道:“赵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吧?从刘府里运出千斤黄金,证据确凿,他怎么狡辩?”
容得意摇摇头,随意坐在亭栏上,道:“朝堂之前,一翻诡辩,有时远胜过证据确凿,赵将军当众验了大朝会的苍龙雕塑,竟然都是真金,毫无掺假,而且还验了往年的,竟也无一有假……”
奕儿愕然,南赎也不可思议,异口同声道:“这不可能!”
“刘家贪污了那么多的黄金,雕塑怎么可能是真金?可验仔细了?”奕儿问道。
“里里外外,全都验了一遍,当时我在场,是真金。”容得意意味深长道。
奕儿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容得意又道:“赵家本来在朝中就党羽众多,这会一口咬定此事另有隐情,矛头直指逸城王,说是逸城王逼死了刘志已。”
“荒唐!”奕儿愠怒道,“那皇帝呢?”
容得意耸耸肩,叹了一口气道:“也得亏是陛下明里暗里都护着王爷,百官也是忌惮王爷,未敢弹劾,只是这朝堂之前利益纷杂。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莫首辅先前一直记恨王爷,这会同赵家联起了手,是想针对王爷啊……”
奕儿眉头紧蹙,慌忙问道:“那你呢?他们若是动不了宇文译,必然会朝你下手。”
容得意挑眉,脸上还是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无所谓道:“放心吧,都是官场上的狐狸,哥哥聪明着呢!”
“少废话,这几日你若是出门,或者上朝下朝,多带些护卫,我和南赎以后都会跟着你,以防万一。”
“喂喂喂,”容得意后退了几步,道:“你这样,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至于么?”
“都说了以防万一,你做你的事就好了,我和南赎又不会妨碍你。”
“你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去担心担心王爷,”容得意叹息道,“那晚你虽然提早就告诉了我,可我还真没把握能拧得过将军府,得亏王爷求了一道圣旨,还连夜从城外调兵,否则你以为你那么容易就保住了小命儿?”
奕儿转身,恍若琉璃般的眸子动了动,便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