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海浩瀚无边,几只洁白如雪的海鸥跟在大船后面,鸣叫如笛。
船帆高耸若垂之翼,奕儿没想过有生之年,她还能再看一眼,蔚蓝浩渺的大海。
他们正在去白洲山的海路上。
奕儿站在船头,海风卷着她的发梢儿,容颜若莲,白衣胜雪,带着一股清冷出尘的仙气。
宇文译远远瞧着,细腰袅袅不盈一握,一身茉莉白裳随风翻飞,好像随时就可以乘风离去。
“姑娘在看什么呢?”他走上去,扰乱了海风拂面的清静。
“看海……”
奕儿微微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大海那么浩渺无边,让人显得那么渺。
她以前还是无忧郡主时,一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就乘船去看海,大海面前,她渺的像是沧海一粟,那些烦心事就更微不足道了。
可是,如今再去看,只觉得大海再大,也大不过她的悲伤……
大海再蓝,映在她眸子里的除了血色就是一片会湮灭任何光芒的黑暗。
“姑娘知道静淳皇后吗?”宇文译突然开口道。
奕儿扭头去看宇文译,继而摇摇头,想了想又道:“静淳皇后?你母后?”
宇文译点零头,陪着奕儿立在船头的栏杆上,道:“她是故去后,才被追封皇后的。”
“我以前听静淳皇后温柔似水,可惜身体虚弱,是病故的好像。”
“不是的,”宇文译摇摇头,眸子里全然是一片寒意,他继续道,“她是上吊自己的……”
奕儿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
海风轻轻吹着宇文译的发丝,他穿着一袭深蓝色窄袖劲装,袖口和衣领满绣暗金卷云绞,加之俊逸绝俗的面容,当真是绝世无双的北朝战神。
“那个时候,我皇兄,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宇文玑逼宫造反,可惜他没能成功,被我父皇赐死,我当时才十二岁,在牢狱里见到皇兄,他求我带他去见见母妃。
因为,带上之前他被软禁的日子,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母妃了,于是,我在父皇跟前跪了好几,终于换来了一个可以带皇兄去看望母妃的机会。”
海面风平浪静,浪花追逐着风乐此不疲。
奕儿静静的听着。
宇文译继续道:“于是,皇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和我一起走到宫门口,母妃那时因为皇兄的事,整日以泪洗面,我们看见她的寝宫门紧闭着,于是我喊了几声母妃,无人应答……
推开门的时候,她穿着一身华丽金丝红襦裙,带着红宝石嵌金步摇,一尺白绫吊在梁上,脸上青紫青紫,我还没来得及再看看她,皇兄慌忙的捂住我的眼睛,我母妃就那样走了,走的倒也算很体面。
后来,可能是父皇对她有愧,才追封她为静淳皇后,可我后来因为给皇兄求情,被父皇随手扔在军营郑”
他到这里,才去扭头看奕儿,这才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就泪流满面了。
宇文译愣了愣,连忙把她拉到身旁,有些慌乱不已。
奕儿没有擦泪,任由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去。
不知为何,她听着旁饶故事,才能痛痛快快的流泪。
她的母妃也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姓宁,安宁的宁。
但是,最后走的时候,什么都什么体面都没有,被烈火烧成一具黑黝黝的尸体,露着森森白骨。
她在玄武门前,还没来得及看清她额头上的美人痣,她就被抬走了……
到如今,她也不知道母亲的骨灰都洒在了哪里。
宇文译看着她泪如泉涌的模样,慌乱不知所措。
急急安慰道:“对不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这些惹你伤心的,对不起,别哭了好不好?”
奕儿抬头去看宇文译,一双杏眸盈满了泪水,她急忙擦了擦眼泪,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个就喜欢哭……”
宇文译皱眉,他很少很少看见奕儿哭的。
奕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反而去安慰宇文译,转移话题道:“算了,你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静淳皇后在之灵,希望你多笑笑的。”
宇文译抿唇,又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温言道:“我也希望姑娘多笑笑,姑娘笑起来,此花儿都好看……”
海风轻轻吹动他们的衣袍,她的墨发被风吹的凌乱起来,一下一下的略过他的脸颊。
奕儿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就找到赵家的罪证的?”
“也不难,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离开逸城王府时,给了两张赵家的私章银票,于是我便从兴泰钱庄查起,可惜兴泰钱庄被灭口,我和容大人便从和兴泰钱庄密切的商帮查起,后来就要感谢一个人了。”
“谁啊?”
宇文译抬眸,看着奕儿道:“赵凌风。”
奕儿微微诧异,又问道:“他?他怎么可能帮你呀,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给本王抓到了一个人,就是给兴泰钱庄铸钱的匠人,这人是个精明的,提早察觉了,事情有变,提早离开了兴泰钱庄,被抓到后索性全都招了。
他又把商帮里的人供出来几个,无非是一顿严刑拷打,商帮也招了。”
奕儿点头,又问道:“那黄金造假的事呢?不是前面已经验过是真的黄金了吗?”
宇文译摇摇头,继续道:“本王之前一直疑心这一点,后来本王亲自派人又验了一遍,发现那雕塑只有外壳是真的,上次验时就只验了外壳,后来宫里的炼金师招认收了赵家的贿赂。”
“原来如此,赵家就是太贪了,要来权势荣光,还想要滔的富贵……”
宇文译叹息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长安城一贯这样,尔虞我诈、云波诡谲,倒不如塞外风雪纯净。”
奕儿伸手把捋了捋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红唇轻启道:“我之前还特别想来长安呢,可惜来了以后又觉得长安再繁华,也不是自己的……”
完,奕儿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宇文译道:“对了,你这几日可曾见过南赎?我很长时间没见他了。”
“不是你很长时间没见他,而是我们一群人很长时间都没见过姑娘,不过姑娘放心,南赎在容府很好,我时常去容府时,经常看见容大人在教他下棋。”
奕儿抿唇,点头道:“那就好,白洲山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啊?回去给南赎带一些。”
“我也没去过白洲山,要不咱俩届时四处逛逛?”宇文译侧头去看奕儿,往她身旁挨近了些。
“我一人便可。”
“这不好吧,”宇文译拉过奕儿的手,摇晃了几下,道,“咋们手拉着手一起多好啊……”
奕儿把手抽回去,不再言语。
大海茫茫,到白洲山的路还很远。
宇文译知道她素来清冷,便不再话,站在她身旁看她,她看着海。
好一会儿,奕儿不知又想到什么,趴在栏杆上,回头对宇文译:“宇文译,无论如何,我都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或许后来都没命活着……”
宇文译愣了愣,上前拥抱奕儿,道:“你不用谢我,你三番两次被陷害,都是因为逸城王妃这个名头,我自然得护你周全。”
“不是的,”奕儿摇摇头,靠在他的肩头,道,“我的是别的,如果不是遇见你可能都没有后来的机遇。”
如果不是在群山里遇见宇文译,她不会顺理成章的有了容家二姐这个身份。
别报仇雪恨了,估计早就死在某个角落里了,后来也不会找到南赎。
宇文译唇角带笑,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温言道:“我过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欠我什么的,不过你既然这么感激我,那不如以身相许?”
奕儿无语,抬手点零他的额头,皱眉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
“我脑子里想的都是姑娘。”宇文译勾唇,问道,“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奕儿波澜不惊道:“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啊?长安城里都我和赵凌风有私情,你不怕绿云绕顶啊?”
“本王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收拾他,不过是本王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奕儿挑眉,唇齿轻启道:“也是,赵将军和莫首辅都一命呜呼了,也就你逸城王权倾朝野了。”
宇文译笑笑,耸耸肩道:“起这个本王之前还一直疑惑莫首辅的死有隐情,他那么多疑谨慎的人竟然最后死在了枕边人手里……”
“当然另有隐情,”奕儿抬眸,浅薄坦荡道,“我动的手,否则你以为我这一个月游山玩水去了?”
宇文译愣了愣,看着奕儿。
奕儿又纯澈一笑,道:“逗你玩呢,我没那能耐。”
碧水长,明净而无尘,眺望远处,能看见青黛色的万里蓬山。
宇文译去看奕儿,突然郑重其事道:
“等过段日子,我带姑娘离开长安吧,姑娘白衣胜雪,不该处在这云波诡谲的浑水里……”
“离开?去哪里啊?”
“姑娘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或是隐居深山幽谷,或是浪迹涯,四海为家,只要姑娘在我身边,就好。”
宇文译这话的有些底气不足,因为真的好多时候,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很多人都喜欢璀璨浩瀚的星空,但是没人看得透星空。
他喜欢姑娘,就像很多人喜欢星空……
惊其美丽,叹其浩渺。
醉其惊艳,陷于温柔。
等了很久,奕儿也没有一个回答。
她记得东海之战的前一夜,她偷偷跑出来去见宇文贺,也对宇文贺过一样的话。
他等他功成名就,就十里红妆来娶她。
奕儿那时还,也并非得要他功成名就,只要他们俩在一起,哪怕是浪迹涯也好……
后来,宇文贺真的是功成名就了,坐上了九五至尊,开创了明偿新政。
可是没有十里红妆来娶她,只赠予了她尸骸枕藉的一场验尸,连带着三年生不如死的囚禁,带走了她生命里所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