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年，本来以为很多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烟消云散。

可是一见那青山云雾、一看那鹤飞花散，奕儿越发觉得记忆清清楚楚的，什么都没忘。

我妹妹啊，她可是个过目不忘的奇材！

隐隐约约中她似乎又听到顾无愁挑眉夸她，她则微微羞赧的红了脸。

你比师父还厉害，再学过几年啊，恐怕世人提及箜篌只会记得你这丫头喽！

隐溪居士似乎还坐在太阳底下晒暖。

她弹箜篌，他饮茶，桃花随着乐曲轻轻蹁跹而舞。

白药师兄和暗影坐在一旁，笑意浅浅的看着她和师父。

你们东海的无忧郡主啊？啧啧！那可是人中龙凤啊！整个北朝最风华绝代的女子了！

世人皆知东海郡主顾无忧才貌双全，却都不知道奕儿比起做那个高高在上的无忧郡主，她更喜欢做无忧无虑的奕儿……

“师姐，”暗影扯了扯她的衣袖，想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道，“你很久都没回过这里了吧？”

奕儿敛眉，淡若秋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有一，我还能和你一起回来……”

暗影忍不住就又红了眼，他又想起来自己骑马走的时候，头一次看见奕儿泣不成声的模样。

他上山二年，奕儿从来没有同他生过一次气，哪怕是红脸的不曾走过。

下山走的那次，暗影却头一次听见奕儿骂他。

她哭着，暗影！你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他扭头去看奕儿，后者清波静水一般的冷漠。

那个给她买零吃、塞压岁钱、编花环的、笑靥如花的师姐，不在了……

暗影心中潮水涌来一般的愧疚，脑海中忽然又闪过赵芙蓉的容颜。

他离开朱仙镇时，赵芙蓉也是在雨里泣不成声。

这世上，总是太多离别了……

奕儿抬眸，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然后勾唇一笑道：“咱们俩当时离开的时候，都了不会再回来，结果又都回来了。”

暗影笑了笑，道：“走吧，师兄这会儿不定在晒秋日里最后一波草药呢。”

奕儿拢了拢衣领，鹅黄色的大氅在青山中格外明媚鲜艳。

暗影紧跟在她身后，山路崎岖，他想去扶奕儿，却不知如何伸手。

越往里走，景色越发秀丽，青山隐在雾里，山花烂漫，如同仙境。

“你跟踪我多长时间了？”

奕儿走在前面，提着衣裙，突然问道。

暗影愣了愣，然后垂眸道：“迎…有十多了吧。”

“那你全都知道了？”

“呃，大概的全都知道了……”

奕儿没话，路上开满了艳丽的山茶。

远远的，她似乎看见了山巅

她曾经在雁归山烟柳坞拜师学艺，五年的时间，那时不觉光阴如梭，如今只觉沧海桑田。

三年前他为了帮暗影，被逐出师门，三年后却是为了救宇文译，再入雁归山。

“师姐，对不起，”暗影咬牙，难过不已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东海郡主，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是自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都不会去让师姐……让师姐受这么多苦难……”

奕儿抬眸，嗤笑一声。

她忽然发觉世事荒唐的紧。

她最爱护有加的师弟，帮着自己最情之倾心的人，灭了自己满门。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奕儿唇齿轻启，神色清冷。

暗影噎住，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师姐，你……你以后如何打算？你真的要嫁给逸城王吗？如果你不想，我可以带你离开，况且陛下一直在找你，你留在长安总有一得被找到。”

“带我离开？宇文译好歹算我的恩人，你呢？我都了我早就不是你师姐了，咱们俩彼此可是仇人呢。”

暗影咬牙，这话像是几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心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

可他却执拗道：“不，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师姐！”

奕儿不想再多，她走的有些热了，就把身上的大氅微微拉开了一些，露出里面乳白色的罗裳。

暗影想了想，又道：“师姐，陛下这几年真的一直在找你，当年的事，谁都无可奈何，可自从玄武门一事后，他便没有一刻欢心，从兵变到称帝，中间种种，历尽万般苦难，他后来才知道你还活着，可又怕大张旗鼓的找你，反而会对你不利，就把暗卫全都派出所，甚至他自己都曾去姊归城找过你……”

“你到底想什么？”

奕儿打断他的话，皱眉道。

暗影噤声，犹豫了片刻，又道

“其实，陛下这几年过得也不如意，他所求的不过是再见你一面。”

“不如意？九五至尊、锦衣玉食、钟鼓馔玉，你想看看我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吗？”

奕儿冷笑，眸中酸涩。

“我顾氏满门抄斩，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被囚禁的三年所受种种屈辱，又怎么是你能体会的？”

南赎还因此没了一只手，现在罪魁祸首竟然还要他过得不如意？

暗影愣了愣，眼睛发红。

他们走到烟柳坞时，正值中午。

已然是深秋了，没想到烟柳坞的桃花竟然还开着，奕儿伫立在门外，飘落的桃花花瓣纷纷扬扬洒了她一身。

这种桃花是用药养出来的，所以四季常开。

青山之巅总是凉丝丝的清清爽爽，飞湍瀑流溪水潺潺，云雾缭绕，吸一口空气都带着清新的桃花香。

奕儿裹紧了大氅。

脑海里飞快的闪烁着她在这里学艺的时光，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这些年活得生不如死，受尽折磨，梦里都是血流成河。

那些在雁归山烟柳坞的记忆都过于美好恬淡，美好到跟如今比着都不真实……

童子来传，是上次的师叔又来了，还带了一个神仙似的女子。

白药居士愣了愣，放下手里晒干聊箭木藤。

推开竹门，就见暗影旁边穿鹅黄色大氅的女子。

白药呆在原地，眼睛猛的就红了。

“师……师妹……”

他哽咽，上前就去拥抱奕儿。

奕儿拍了拍白药的背，浅笑盈盈道：“师兄，好久不见。”